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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9)


  第七天,星期一

  他蜷缩着身体躺在几近黑暗之中,心里充满了恐惧。房间尽头一盏摇曳闪烁的夜灯把怪模怪样的移动影子投射到了天花板上。从这座孤儿院宿舍的另一边,传来了其它男孩睡梦中的吃语声和偶尔因为做噩梦而发出的呜咽声。现在爸爸妈妈都走了,他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会成为什么。他只知道在这个新的环境里他很孤独,也很害怕。

  他也许就会睡着了,但当房门打开时他又苏醒了。从外面的廊道里射进来一片长方形的灯光。然后她朝他弯下腰来,用柔软的手掖紧了他周围的毯子,还把他那汗湿的头发从脸上拂开了。

  “小伙子,还没睡着吗?要像乖孩子那样睡觉,上帝和天使会照顾你的,到了明天早上梅阿姨又会来的。”

  经这样安慰之后,他慢慢地进入到夜晚无尽漫长而又温暖的黑暗之中了。

  ***

  是伦敦皇家医院危重病房的那位护士。她已经给多弗尔街去过了电话,但伯恩斯早先已把他的住宅电话号码留给了医院,以备情况紧急时使用。

  “是伯恩斯先生吗?我是伦敦皇家医院的。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你感兴趣的伤员,也就是那个特别护理的身分不明的男子,已于今天上午六点十分死去了。”

  杰克·伯恩斯搁下电话,面临着忙碌的另一天。他手头上的这个案子现在成了谋杀案,至少应该获得优先处理。要进行一次尸体解剖,而且他必须参加。关在彭顿维尔监狱里的那两个畜生必须被押回海伯利法院重新接受指控。

  那就意味着必须通知地方法官的那位书记员,还有辩护律师卢·斯莱德。手续,更多的手续,但这些手续是必须要办的,而且要办好。那位聪明的律师钻空子使普赖斯和科尼什获得无罪释放应该是不可能的。他要让他们遭受长期的牢狱之苦。

  伦敦皇家医院有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尸剖室,还有一个病理科。中午时分,尸体解剖就是在这里进行的,由内政部病理学家劳伦斯·哈米尔顿先生主持。

  私下里,伯恩斯认为法医病理学家都是一些古怪的人。他们做着一份使他感到恶心的工作。有些人兴高采烈,边把尸体切割成碎块边轻松愉快地说着笑话。另一些人显得更具有学究气,对他们的发现投入了年轻人那样的热情,好比一位昆虫学家发现了一只新奇的蝴蝶。还有些人阴沉严肃,说话单调冷漠。哈米尔顿先生属于第一类。对他来说,生活已是再好不过了,他的工作也是再精采不过了。在刑警生涯中,杰克·伯恩斯参加过几次尸体解剖,但是乙醇和福尔马林的气味常常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圆盘锯插入头盖骨时,他转身去看墙上的图表。

  “天哪,他遭到了殴打!”哈米尔顿说。他们在审视仰躺在解剖台上的布满了淡色青肿的尸体。

  “是上星期二被踢致死的,”伯恩斯说,“在医院里躺了六天才死。”

  “不幸的是,‘踢死’不会是我要做出的结论。”哈米尔顿和蔼地说。他开始解剖,把他所发现的一一口述给他的一位女助手和一只话筒。

  尸剖花了一个小时。尸身上有许多损伤。哈米尔顿先生检查了旧伤,右股骨和臀部在多年前粉碎了,接上了钢条,这就导致了那个人在他的余生年月里成为一个跛子。

  “看上去他似乎被一辆卡车撞了一下,”哈米尔顿说,“遭受重伤。”他指向那些伤疤,骨头曾穿透那里的肌肉,外科医生曾做过切开手术以治疗创伤。

  还有其它许多损伤,是上星期二遭受的:左手粉碎性骨折,摔在人行道上,门牙脱落,三根肋骨开裂,颧骨破碎。伯恩斯检查了一下那只只手,但卡尔·贝特曼是对的。右手没受伤,很奇怪。

  “死亡原因呢?”他最后问道。

  “嗯,伯恩斯先生,我会把所有情况写进我的报告里去。”毫无疑问,他还将作为控方的一名主要证人出庭,“可我告诉你,致死原因是颅脑大面积轴向损伤。那位神经外科医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他不可能发现这个。它不会在CT扫描拍片中显示。由于多处损伤,虽然单一损伤都不是致命,但合成后起到了集体作用。我会把尸身缝合起来留给他的亲属。他有亲属吗?”

  “我不知道,”伯恩斯说,“我甚至也不知道他是谁。”

  整个下午,伯恩斯在办理第二天工作所需的所有手续:地方法官的那位书记员,彭顿维尔监狱。卢·斯莱德表达了合适的遗憾,他的法律协助已获同意,整个上午他一直在试图找到一个能接手这个案子的律师。与伯恩斯一样,他也遭受了八月综合症;他打电话过去的一半人都外出度假了。但他认为高等法院的一位年轻人会接手这个案件。至少,对于一宗谋杀案他会倾注更大的兴趣。每一个问题都有得益的人……

  “我必须为他们辩护。”他说。

  “不用太卖力,斯莱德先生。”伯恩斯说完后放下了电话。

  那天下午传来了坏消息,但它被那条好消息所取代了。在刑警科长帕菲特要求加快进度的催促下,刑事技术小组获得了查验结果,普赖斯和科尼什衣物上没有任何血迹或纤维样本可证明他们与那个死者有过身体接触。那件T恤衫上的血迹只有一个来源,那就是衣服的主人普赖斯。

  伯恩斯以理性的眼光看待问题。如果他们有过身体接触的搏斗,那么就会有衣物的纤维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的身上。普赖斯和科尼什不至于愚笨得连二十年以来刑事侦查技术的进步都不知道。现代的线索侦查是伯恩斯在佩因顿当刑警的年轻时代所不可能见到的。

  但那个跛子是被一拳和膝后一脚踢倒的。在地上时,只有脚尖往他的身上踢,而且经过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从普赖斯和科尼什脚上的皮靴因为历经了另一天的走路和磨损,没能检测出可以作为庭证的痕迹。

  但从指纹技术专家那里打过来的电话是令人振奋的。那个钱包上有狗的唾液和三套指纹。一套与死者,即显然是钱包的主人相符。一套与惠特克先生相符,这位先生已经在作完陈述之后顺从地同意留下了他的指纹。第三套是由哈里·科尼什留下的。伯恩斯兴奋得跳了起来,手里抓着电话听筒。

  “你有把握吗?不会搞错吧?”

  “杰克,要使完全相符,我需要十六个相同点。现在我已经获得了二十一个相同点。这超过了百分之一百。”

  指纹技术室的这位专家也将在庭审时作为一名重要的证人。伯恩斯谢过他后搁下了电话。

  “明白了,你这个家伙。”他对着那株盆栽植物说。

  还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死者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来到埃德蒙顿?只是为了把廉价的鲜花放到一个早已死去的女人坟墓上去吗?他有家庭吗?家人也像他自己的妻子珍妮那样去海边度假了吗?他有工作有同事吗?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踪?他是如何只用一拳就打破普赖斯的鼻头而他的指关节却没有造成任何青肿?而且他为什么要反抗呢?就为了保护里面只有区区几张纸币的那个破钱包吗?

  是卢克·斯金纳提出了一个主意。

  “第一个抵达现场的那位警察。他弯腰去看那个人时,看清了他的脸面,在脸部开始肿大之前。还有第一位救护技术员,就是在人行道上和救护车上照料着他的那位救护技术员。如果我们把他们请来,再请上警方的一名肖像专家……”

  伯恩斯在伦敦急救中心追踪到了那位救护技术员。那人在获悉他的伤员已经死了之后同意提供帮助。第二天他上早班,但在下午二点钟就有空了,他将很高兴抽出时间。

  那位警官就是在多弗尔街警署工作的。通过值班记录和案情记载也被查到了。伦敦苏格兰场的一位经验丰富的警察肖像艺术家同意第二天下午二点钟赶过来。

  在与阿兰·帕菲特详细讨论完之后,伯恩斯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刑警科长核查了伯恩斯呈交给他的每一份证据,最后他同意了。

  “这里,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结果,先生。我们有巴特尔先生的证词,巴特尔对他们身分的辨认,鼻梁上受到的打击,三小时后由梅罗斯医生对那个鼻子的治疗,以及那个钱包。我们能把他们送交终身监禁。”

  “是的,我认为我们能够,”帕菲特说,“我会支持你的。明天我要到皇家检察机关去见一位资深官员,我认为我能说服他让这个案子畅通无阻。”

  陈述,陈述,更多的陈述。卷宗已有二英吋厚了。尸体解剖和指纹技术科的详细报告还要送过来,加上去。但这两位警官同意了案子的起诉,而且帕菲特认为他肯定能就上述案件说服皇家检察院。

  第八天,星期二

  第二天,普赖斯和科尼什又被带到了海伯利角法院一号庭的被告席上。仪式由斯坦先生主持。森德兰小姐代表控方出席,她的双亲站在玻璃隔板后面看着她处理第一宗刑事案件,并为她露出了笑脸。斯莱德先生显得有些阴郁。

  斯坦先生工作效率很高,他把仪式主持得简短扼要。书记员宣读了对谋杀案的新的起诉。斯莱德先生站起来再次说明他的当事人否认该项指控并保留他们的辩护权利。斯坦先生朝森德兰小姐扬起了一条眉毛。森德兰要求再次还押一个星期。

  “斯莱德先生有什么意见?”斯坦先生问。

  “没有保释请求,先生。”

  “那就同意了,森德兰小姐。听证会安排在下星期二上午九点钟。把他们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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