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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但传闻难辨真伪,就算是真的,曾我也相信那并非新海所愿。真心诚意、脚踏实地,才是成为一个有用的商社人的快捷方式——新海总是这么说。新海部长背起贪渎嫌疑的污名退休,曾我想象得到他内心必然有无限遗憾。新海之所以愿意承受,一定是出自于对公司的一片忠心;他会过着隐姓埋名般的生活,也是为了避免遭到追查。

  但到最后却死于地震。一想到一定有不少人得知他的死讯后暗中窃喜,曾我就觉得无法忍受。

  关灯后闭上眼,却迟迟无法入睡。可能是想着新海的事吧,精神很亢奋。

  翌日早晨,离开饭店来到西宫之后,曾我搭上出租车。他将一张贺年明信片拿在手里。新海退休后每年仍会寄贺年明信片给他,而且一定都是亲手写的,从端凝稳重的字迹用心写下的文句中,看得出他诚恳笃实的人品。【注:日本人习惯于过年前邮寄明信片向所有亲友贺年,而邮局也会统一在一月一日投递。由于这类明信片用量很大,除了邮局会印制贺年专用的明信片外,很多人也会自行印制或以计算机来制作,因此纯手写的贺年明信片越来越少见,最常见的作法是在印制好的明信片上写上一两句话或签名。】

  曾我取出贺年卡是为了让司机确认地点。之前他只拜访过新海夫妇的公寓一次,但当时的记忆并无法成为参考,因为市街的面貌与当时已截然不同了。

  司机确认地图之后开车。

  “那一带是灾情很严重的地方啊。我朋友也是在那边,火灾把房子全烧掉了。”

  “司机先生也是这里的人?”

  “我住尼崎。运气还不错,住的地方没事,可是车坏了,有好一阵子没办法工作,过得苦哈哈的。”

  他这么一提,曾我才注意到这是辆个人出租车。

  “寄那张贺年卡的人没事吧?”

  “啊,去世了。夫妇都走了。”

  “这样啊。”司机叹了口气,反应和牛排馆的老板娘一样,“可是啊,夫妇一起走或许比较好。我这么说大概有点没口德,可是夫妇俩只留下一个反而辛苦。先生一个人被留下来,甚么都不会;剩太太一个,也不知道靠甚么过日子,这也就算了,最难过的是忘不了死去的人。”

  曾我并不认为司机先生这段话是没口德。他才刚看过一则新闻,内容报导因震灾而变得无依无靠的老人在临时住宅中衰弱而死。他们需要的不只是金钱和食物,最重要的其实是让他们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得知新海夫妇的死讯时,他很想当下直奔现场,然而根据所得到的讯息,现场状况实在不容许他这么做,一方面工作也因震灾而忙碌了起来,结果曾我迟迟无法成行,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曾我打开皮包,将贺年卡收进内袋。内袋里还有另一样重要的东西,他确认东西还在之后才合上皮包。

  这次他特地来到这里,除了献花,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他要亲手将一样东西交给新海夫妇的女儿。

  他是在去年底发现那样东西,在整理公司办公桌时找到的。本来就不是曾我的东西,好像是有一次新海借放他这边,之后一直没拿回去。

  他想设法将东西还给新海的女儿。那东西放在自己身边也没意义,但他又不能擅自处理掉,更何况这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曾我记得她名叫美冬。他没见过她,但曾经到她工作的店里去过。

  “这次她说要在南青山的精品店工作,一家叫作‘WHITE NIGHT’的店,我也不知道是卖甚么的,你要是有空,就去帮我看看她吧!甚么都不用买。”以前新海曾在电话里对他这么说。

  既然是南青山,一定只卖高档货——心里虽这么想,曾我下班后还是去了一趟。整面玻璃帷幕的店内,陈列的果然都是他很难买下手的商品,而且那天美冬偏偏请假,前来招呼他的是该店的女老板,年龄约三十来岁,沉着稳重的举止令人感觉气质高雅。

  “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特地跑这一趟。新海小姐很少请假,可是刚好今天说有事不能不处理。”女老板似乎打从内心过意不去,“她在店里的表现非常好,请您务必转告她的父母亲。”

  我会的——曾我答应道,而事实上当晚他便打电话向新海报告了。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到“WHITE NIGHT”。这次他为了找美冬而二度前往时,那里已变成一家餐厅了。他心想,可惜了那位气质出众的女老板,毕竟是敌不过这波不景气的浪潮。

  总之,曾我很想查出美冬的下落。他想不出更有效的办法,只好先到新海夫妇居住的地点来碰碰运气。

  出租车行驶在瓦砾处处的市街之中,几家店只搭了帐篷便做起生意来,每个人都努力地求生。

  “大概是这一带吧。”司机放慢了速度。

  曾我环视四周,不见任何足以唤醒记忆的景象,一切都改变得太多了。

  “到这里就可以了。”曾我说:“我再一边走一边找找看吧。”

  “是吗。不好意思,没帮上忙。”

  他下出租车时,手上除了皮包还拿着一个纸袋。这时司机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说:

  “难怪,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觉得有股香味。”

  曾我对他报以一笑。纸袋里装的是要拿到现场祭拜的花。

  出租车开走之后,曾我仍在原地伫立了好一阵子。有些地方的瓦砾已清空,差不多可以开始重建工程了,但还没着手清理的地方也不少;也有几幢运气好逃过一劫的民宅,但交通依然不便。无论如何,重建之路艰险难行,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

  人影稀疏,偶尔看到的几个都是从事建筑工程的人。看来要找到新海夫妇的住所不是那么容易。

  一幢小屋前,有一名中年女子正在替盆栽浇水。那房子看来不像是新建筑,所以一定是属于运气好的那一群了,但水泥墙上有修补的痕迹。

  曾我出声叫了那名女子,她缓缓朝他转过头来。曾我拿出新海寄来的贺年卡。

  “看这住址,应该是那栋房子后面那边。”女子指着一幢灰色的大楼,“不过,那边的房子几乎都没了。”

  “我知道。”曾我道谢后便告别了那户人家。

  好几户民宅正在进行兴建工程。由于政府呼吁各地建设耐震市区,因此有些地方是整区连手投入重建,但这里的脚步显然不太一致。不过,要失去家园的人们忍耐着等到行政计划拟定后再重建新家,也未免太过残酷,毕竟家家户户的需求各自不同。

  他来到中年女子所说的地方,果然这里也一样,大多是建筑空地。在曾我的记忆中,当年这一区的小型大楼比住宅要来得多。几处建地已经展开基础工程,戴着安全帽的男子们操作着重型机具。

  看到路边有块掉落的招牌,曾我停下了脚步。招牌上写的是“水原制作所”,几个字刺激了他的记忆,新海武雄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在红绿灯转弯之后继续走,不久就会看到左手边有个叫‘水原制作所’的工厂,再过去就是我们家公寓了。两层楼,外表一点都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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