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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之前去拜访的时候,在电话里听到新海如此说明。就是那家工厂,错不了。

  水原制作所的工厂看上去勉强算是幸免于难,钢骨虽有些倾斜,依然竖立着。但往里面一看,只见水泥地板裸露,甚么都不剩。地板上留下了种种不同形状的痕迹,负责产业机械部门的曾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工具机留下的。

  继续向前走,出现一片空地,曾我停下脚步。这片横向细长的土地,一定是新海夫妇公寓的所在之处。空地左侧还残留着部份水泥阶梯,他记得自己曾爬过这道楼梯。

  “哦,你到啦,我们家还挺远的吧。”

  “真是辛苦你大老远跑来,我们两个一直盼着你来呢!”

  新海夫妇俩的面容先后浮现脑海。那天晚上,他们真的是由衷欢迎曾我的造访,新海夫人亲手做的菜便道尽了一切。

  曾我自纸袋里取出花,放到空地一角,合掌默祷。闭上眼睛便感觉到风声,彷佛死者们的低语。

  合掌之后他仍站在那里。不久感觉身后有人,一回头,有个老人正看着他。老人身穿毛衣,套着厚厚的大衣,还戴了毛线帽。

  老人说话了,但声音太小,曾我没听清楚,“咦?”了一声。

  “找朝日公寓吗?”老人边说边走近来。

  朝日公寓这几个字提醒了他,新海夫妇所住的公寓就是这个名字。

  “是的。我朋友本来住这里,好像震倒了啊。”

  “是啊,全都毁了。好像房子本来就盖得不太牢靠。”

  “老先生您也是这附近的人吗?”

  “我家在那边。幸好只是歪了一点,没倒。”

  “有户姓新海的人家之前住这栋公寓里,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新海吗?哦,我倒是没听过。”老人思索着,“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我认识公寓的房东。”

  “房东?”

  “姓坂本,前面转角在盖新家的就是。”

  也许是刚才看到那户兴建中的房子。

  “现在还在盖,应该没住在里面吧?”

  “不知道啊,大概吧。”

  曾我道了谢,沿着来时路往回走,来到刚才兴建中的房子。穿着厚工作服的男子正站在路上看着设计图。曾我唤了声:“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男子抬起头来。

  “请问这里是坂本先生的房子吗?”

  “是啊。”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告诉我怎么联络坂本先生吗?我想向坂本先生请教一下关于他出租的公寓的事。这是我的名片。”他递出名片。

  男子一脸困惑,看看名片又看看曾我。

  “你说的公寓,是本来盖在那边的那栋吗?”

  “是的,朝日公寓。我的朋友住在里面。”

  “哦……,你请等一下。”男子走进兴建中的房子。

  不久男子返回,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我只知道电话。”

  “啊,这样就可以了。”

  一看电话号码,区域码是06,不在西宫市内。看来是住在大阪。

  曾我自西宫车站打电话,所幸对方在家。曾我开门见山地说有些关于新海先生的事想请教。

  “你是新海先生的朋友?那正好,我也有事。”男子说道。

  “您是为了甚么事找他呢?”

  “我在找新海先生的女儿,不知道怎么联络,正在伤脑筋哩。”

  曾我很失望,因为这正是他想打听的。他照实说了之后,电话那端也传来失望的叹息声。

  “哎,这样啊。不好意思,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也是甚么都不知道。”

  “到区公所去问会有消息吗?”

  “我想他们也不知道。我去查过了,区公所没有他们女儿的住址。地震的时候,她好像是跟父母一起在公寓里。”

  “这么说,新海小姐也遇到震灾了?”

  “照理说是吧。”

  一家三口一起罹难——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请问,坂本先生,我现在方便过去打扰一下吗?我想多了解一下状况。”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我也没甚么消息能告诉你,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没关系,麻烦您了。”听筒紧抵着耳朵,曾我直接对着电话行礼。

  大约三十分钟后,曾我来到大阪的福岛区。坂本告诉他的公寓大楼位在距大阪环状线野田站走路几分钟的地方,他说这里是出租公寓,地震发生后,旋即由认识的不动产商介绍过来的。

  “这栋公寓还没地震的时候一直空着,没打扫也没整理,但是有得住就谢天谢地了,我赶紧搬了过来。那时候大家都抢着要租房子,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租房子给别人,自己却没地方住。”

  坂本边向曾我奉茶边说。自己的住家烧毁,经营的公寓也倒塌,这种状况实在叫人笑不出来,但他的口吻却听不出灰心丧气。坂本说他在梅田还开了间咖啡店。

  “说到朝日公寓啊,现在成了那副德性,得把押金退还给租户才行。其它人都退了,只剩新海先生他们家。”

  “所以您才到区公所调查?”

  “是啊。我在电话里也说过,去了甚么都没查到。”坂本摸了摸稀疏的头顶。看他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却规规矩矩地要将押金还给承租人,可见他是个好人,或者是同为受难者的同伴意识不容他起歹意呢?

  “您说地震时新海先生的千金也在现场,是真的吗?”

  “她好像带着父母的遗体一起到体育馆避难。我们那天早上人在广岛,不知道家里和公寓怎么样了,急得要命,可是电车和车都到不了,实在没办法。”

  “这么说,坂本先生也没能见到新海小姐?”

  “我没见到。不过,新海先生的邻居说他们曾在避难所打过招呼。听那个人说,新海小姐好像是在地震前一晚到公寓的,因为从没听见新海家那么热闹过。”

  “地震前一晚?怎么那么……”不幸这两个字,曾我吞了下去,因为他想起坂本也是受难者。

  “所以我也是在找他女儿,还让你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是我执意要来打扰的。”曾我摇摇手,“请问,您与新海先生所签的租约还在吗?”

  “当然。”坂本打开放在椅子旁一个扁平的皮包,从中取出档案夹,“就是这个。”

  曾我说声不好意思,伸手接过。

  他把希望放在保证人那一栏上,心想上面也许会填亲戚的名字,然而那里却是空白的,只填写了紧急联络人拦位。

  东京都涩谷区幡谷2-×-×-306

  新海美冬(长女)

  电话号码 03-××××-××××

  “您问过这里吗?”他望向坂本。

  “打过电话,不过那里好像已经没人了,电话语音说那个号码是空号。”

  曾我从上衣口袋取出记事本,“我可以抄下来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去那里也没用吧?”坂本歪着头,“要是你找到新海家的女儿,可以叫她和我联络吗?”

  曾我笑着表示那是一定会的,一边抄下电话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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