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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好日子并不长久,提奥有一段时间因为和雇主的关系紧张而心情不好,就来信劝温森特回家乡去。而温森特则劝说弟弟离开古比尔,兄弟俩一起投奔大自然。双方发生了分歧。

  可是,另一种外来侵袭又压抑着温森特,寂寞孤独的痛苦猛扑过来,荒地上的人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看待温森特,好像他是他们宁静生活中一种破坏性的侵略,而他们敌视这种侵略。

  一天,温森特在一座小茅屋边避雨,两个农民搁下耕具到房子里小憩,他们并没有发现温森特的存在,在一起议论着他。

  “我敢说,那绝对是一个流浪的乞丐。你没看见那眼神,对任何东西都直勾勾的,一门心思要把什么弄到手的样子。”

  “我看把他当做一个疯子更合适,他干一些正常人都不干的事。”

  “兴许是一个躲避警察的杀人犯呢!”

  温森特悄悄地离开了,雨水把他全身淋得透湿。

  2.门要么打开,要么关起来

  温森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在外奔波了两年以后,酸甜苦辣尝遍,他一下子省悟过来,他忍饥挨饿,换来的是神经极度衰弱,憔悴而充满失望。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与它们相比,家中毕竟还有温暖。

  温森特有一种野狗流落街头,弄得丧魂落魄,然后被好心人收留的感觉。

  西奥多勒斯牧师又一次调动来到纽南。他们一家的生活仍很拮据。他和妻子年事已高,不可能像年轻人一样充满对好日子的幻想。温森特的归来增加了他们的负担,至少在住房上面,因为他们原来是有一间小房子出租的。

  父母亲对温森特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这是天性,他们觉得儿子再怎么样不听劝告总是他们的儿子。温森特却因为父母对他热情而深感不安。特别是父亲,那种潜在的不信任的阴影时时笼罩着温森特,虽然他常常表露出要与儿子沟通思想、达到相互了解的意思。

  家里腾出了一间马夫居住的小房子,那是温森特一个人的天地,谁也不去打扰他。

  3.你怎么不卖你的画?

  纽南最大的特色就是纺织手工业发达,纺织工人占了人口的相当比例。几乎家家都有一至两台织布机。温森特回家后寻求素材、马上被纺织工人迷住了。

  他从画纺织工人的水彩画开始创作。这些画很难画,因为织布的工作间太小,不能拉开距离进行透视,找不到理想的角度。人物形象在昏暗的灯光下很模糊,温森特就在一个织工手里借到了一盏小灯笼,以增强视觉效果。于是他看到了一种奇特的景象:工人们正在理线,他们弯着腰的身体背着光,黑色身躯灵巧地晃动,显得娴熟而充满自信。他们的影子投在织布机的板条与转轴上,有的投在白色的墙壁上。温森特从这些默默无闻的纺织工身上发现了一种区别于波里纳日矿工的不同的气质。他们衣着朴素干净,寡言少语,听不到一句不满的言论,那种埋头工作的样子就像一些负载重物的温驯的马。

  温森特接连画了几幅纺织工水彩画以后,和纺织工们结成了朋友,他们从来不嘲笑和议论他。虽然不知他们心里是怎样想的,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一丝痕迹,好像画画和织布没有分别,只是分工不同而已。这使温森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宽慰,他终于有了在精神上宽松的时刻,所有的心思都能百分之百地投入创作。

  然后他又开始画油画,他画了一幅非常有趣的作品。他在一个纺织工的家里发现了一架古老的褐色橡木织机,上面有一个刮掉了的日期,依稀辨得出是1730年,那种褐色也只是由于岁月的变化而变化的,它的底色是绿色。主人是一个瘦高个男人,漠无表情,坐在织机前,一如一尊雕像上面安了两只机械动作的手臂。织机附近摆着一个小摇椅,坐在椅中的婴儿不哭不闹,整天盯着那往来如飞的梭子发愣。这个小家伙长大以后一定像他的父亲一样是把好织手,而将来他的儿子也会坐在这个摇篮里,上他人生的第一课。温森特想。

  温森特想要表现的是工人们的坚忍和易于为土豆与咖啡世代相搏的满足,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深层意义上的凄苦与悲凉。

  但是注定温森特不能享受太长的好景,很快他就发现他精神上的宽松只是一种自欺欺人,人们在工作之余又表现出了他们的天性,他夹着画板兴致勃勃从街上走过的时候,总是有一些人家会把百叶窗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回到家里,和弟妹们的关系也并不融洽,只有威莉敏妹妹喜欢他,但也仍然是怜悯多于理解。

  温森特不和全家一起在桌前吃饭,他总是把碗端到一个角落里去吃,他认为他和家里人交谈越少,相处得就越平静。

  这段日子,母亲摔伤了腿,右膝关节下大腿骨骨折了。温森特当时正在田间画油画,威莉敏来找他的时候,他不要命地往家里跑,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多么地爱母亲。

  4.我爱你,温森特

  母亲腿伤没有严重的危险,温森特吁了口气。他跑到医院里的时候,焦虑和剧烈运动几乎使他晕倒,他伏在母亲怀里失声痛哭,母亲大为欣慰,摩娑着他的头发,反倒安慰着他。

  母亲出院以后,常常坐着她的小马车到野外去看温森特作画,她第一次发现儿子身上有一种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他所看到的美丽的事物用线条和色彩表现出来的,在纽南,儿子是惟一的一个!母亲多少感到了一种朦胧的喜悦,并且为温森特是她的儿子而自豪。

  他给母亲画了一幅油画,画的是纽南的小教堂。教堂在稀稀落落的柏树中耸立着,一些做弥撒出来的妇女悠闲地在教堂外的矮树丛前谈着话。温森特没有什么送给母亲,这是他惟一能表达心愿的礼物。母亲让儿子把画挂在客房的墙上,然后把温森特搂在怀里,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她说:“温森特,我知道你总是要出远门的。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在你身边。”

  温森特嘤嘤地哭了。一个人即使走到天涯,仍然走不出母亲的胸怀。

  温森特征求了母亲的意见,因为家里的房间太窄小,他另外租了两间大房子。母亲也还是经常去看他,并且常常在处境困难的情况下,把欢乐带给儿子,她跟他开一些别有生趣的小玩笑,然后母子俩哈哈大笑。

  他在田野上画了一个月左右的风景画,并且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他有被跟踪的迹象。而且和地里拄着锄头用怪怪的眼光盯他的农民是两码事,但他始终找不到他的尾巴。

  他不知道是祸是福,自卫的本能使他决定要揭开这个谜。

  有一天烈日当空,他带着一顶破毡帽画一个犁地的农民,远处的榆树下有一团白色影子在不时飘动,他凭直觉认定那是盯他梢的人,而且是个女子。一个奇怪的想法涌入他的头脑,他想那一定是一个胆小而又多事的富贵人家的千金,她把温森特当做了一个疯子,她非常开心地想要看看疯子到底干些什么,然后把这个故事讲给她的姐妹们听,为了使故事延续下去,所以她必须天天去看。温森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很快就忘记了她,田野和农民才是他专注的对象。

  傍晚,农民们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温森特还得享受最后一抹夕阳。他收起画夹,掏出烟叶和小烟斗,拿出速写本,他有迅速捕捉某种印象的能力,并在其中获得永不消褪的快感。

  一声微弱叹息传过来,接着是一件东西扑地而倒的声音。

  温森特正好勾勒了最后一笔,回过头去,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扑在地上,柔弱的手臂一长一短向前伸出,她的脸枕在手臂上,看样子已经晕了过去。

  那是一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眼角已现出细细的鱼尾纹,她看上去三十多岁了。

  温森特拿不准要不要去帮她,他对她并没有好感,她是因为偷看他时间太久而晕倒的,况且他不知道他的帮助会不会弄巧成拙。

  他收起工具,然后慢慢地往回走,走了十几步远,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薄暮中她仍然一动不动。

  也许会出人命的,他想。然后向她走过去。

  他单腿跪在地上,用手臂托起她的头,把她紊乱的头发理顺,用自己的水罐喂了她一点水。她的眼睛睁开了,那是一双漂亮的深褐色的眼睛,惊恐之中透露着温柔,还有一种神秘的梦幻般的色彩。她在他的臂弯中微微颤抖。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小姐?”

  女子的脸颊上飘起两朵红晕。他在一瞬间从这张脸上看到了西恩的影子。

  “我得回去了,谢谢你,温森特。”她轻轻地说,她的脸离他很近,嘴里的热气呵到他脸上,温热而使人激动。他对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感到惊奇,村里人谁都知道有一个招摇过市的疯子,他的名字叫温森特·凡·高。但温森特并没有在那张脸上和语气中感到一丝一毫的敌意。

  “你叫什么名字?”

  “玛高。”女人站了起来,在温森特的手臂将要松开的一瞬间,她突然扑过去搂住温森特的脖子,把嘴唇贴上他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爱你,温森特。”她含混不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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