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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三个人步行至城隍庙内,在星宿殿前兜了一转,那里有梅丐的踪迹。咸时疑惑因自己来迟,他等不及走了,心中暗暗叫苦。晰子也急得只是叹气。运同却不住的唠叨,一边走,一边骂咸时不能办事,怪不道家私都给别人挥霍干净了。咸时又羞又急,汗流满面。走到大殿门口,忽见许多人围在一处地摊前,打了个大圈子,人头中间,露出一顶黄色警察帽,又有人在内哭喊饶命。晰子问旁边摆地摊的,据说是一个扒儿手,已多时不来了。今天又在地摊旁边偷买客的东西,被人当场捉破,唤了警察,大约须得送局重办呢!”

  又说:“这班扒儿手最为可恶,往往趁人多拥挤之时,或者买客拣选货物的当儿,从旁窃取银钱物件,我们虽然目睹,也不便当面点破,因恐被他们抱怨,暗中糟蹋我们的货物。警局中虽有许多警察,派在此处站岗,但这班人都和木头一般,任你在他面前偷东西,他也不知不觉,历来只有被偷的人自己捉破扒儿手,从没听见警察能破获窃案的。以致近来扒手愈弄愈多,吓得一班人都不敢到城隍庙来游玩。我们的生意,也大受影响。若能抓几个进去重办一下子,我们这里的庙市,或者能够好些。”

  咸时听说,不觉心中一动,慌忙排开众人,挤进去一看,那警察手中抓住的偷儿,不是梅丐是谁!警察正用力拖梅丐走路,梅丐却死命抱住廊柱不放,口中还高嚷救命。旁边热闹的人,都吆吆喝喝,教警察拖他进局去重办。咸时一见,如获至宝,深恐警察将他拖去,急忙挤到垓心,带笑说:“老兄请你瞧我面上,把他放了罢,此人乃是我的朋友。”

  警察闻言,对咸时上下身一看,见他穿的衣裳,并不华美,顿时把脸一沉道:“很好,你原来是他的同党,跟我一同进局去走。”

  咸时急了,恰值晰子、运同二人都挤了进来,咸时忙叫汪先生这里来,这便是姓梅的。晰子听说,不觉一喜一忧。喜的是梅丐幸得相遇。忧的是不幸他犯了窃案,已入警察之手,若到局中至少须得受一两个月的羁押,自己买屋之事,岂不被他耽误。欲向警察说情,又因咸时已碰了一钉子,自己岂可再蹈覆辙。但他晓得舍却讲情,别无他法,仗着自己口头来得,只可冒险一试。不过他说话已不比咸时那般直爽,先问警察此人犯的什么事?警察见晰子衣服体面,不敢怠慢,回答说:“他摸窃一个买主的东西。”

  晰子又问:“这买主可曾被他摸去什么?”

  买主回说:“东西虽没摸去,衣钮却被他解开了。”

  梅丐见了咸时,也哭叫:“秦先生救我!”

  又道:“我因这位秦先生,昨儿在天后宫桥,允许今天给我几块钱做小本生意,所以在星宿殿前等了他一回。因他没来,又到这里闲看,不意那位先生说我做贼,其实我手都不曾动一动呢!”

  晰子便道:“既然这位朋友东西没被偷去,何妨看破些儿,饶他免吃官司,也是一桩好事。况此人也不是素来做贼的,我们都认识他,是个书家之子,只因幼年荒唐,流落为丐,我们正想周济他几块钱,给他做小本生意,不道他今儿又闹出这件事来,常言:公门里面好修行。我知道做巡警的未必以办人吃官司为乐,只消那位朋友肯饶他一条生路,料想这位警察先生也一定肯答应的。”

  警察听得晰子称呼他警察先生,心中好生得意,便接口道:“你的话对咧,谁愿意办人吃官司呢。”

  那买主闻言忙道:“我横竖没失去什么东西,我也不愿意办他了。”

  晰子道:“如此请这位警察先生放了他罢。”

  警察捉贼到局,本可得功,很不愿意放他。怎奈有言在先,不能违反,只得放了手。晰子、咸时都十分欢喜,运同更暗佩晰子大有能为,不愧会长资格。三个人带着梅丐,出了城隍庙,一班瞧热闹的,都和潮水般的跟在他们背后涌将出来。晰子和运同在途计议说:“四个人同走,招摇过市,怕走漏风声,给姓梅的知道,反为不美。不如教咸时带他先往浴堂中洗洗澡,借一套衣服给他换了,暂在咸时家耽搁。你我二人去找律师,商议进行之策如何?”

  运同对咸时说了,咸时心中虽不愿意,奈因儿子这头亲事,不得不屈从运同几分,也就点头答应。当下晰子和运同双双去找律师。咸时带着梅丐,到一家熟识的混堂里,一班浴客见他带了个化子进来洗澡,都口出怨言,还有堂倌人等,也很不愿意招接这桩生意,因同来的咸时,却是熟客,不得不勉强伺候。咸时又招呼一个剃头的来,替他整容。自己回家找旧衣服,给梅丐更换。严氏得知其事,大不为然道:“这讨饭的化子,怎可领他来家。况这种占夺人家房产的事,也很罪过。我们为善人家,素不为非作歹,何必帮他们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就是你辛辛苦苦,替他们出了许多力,究竟将来得什么好处,你不想想,当年我家有钱的时候,卫亲家常向我们借贷,我们托他干什么事,他有时也不能办到,现在我家穷了,但自始至终,并没占地卫亲家一分儿光,为甚你反要替他这般出力呢?”

  咸时道:“你们女流,那知此中道理。你不想想,我家铃儿年纪也长成了,媳妇虽然聘定,没钱讨亲,也不是个了局。所以我想替卫亲家出力干几桩事,将来就可同他商议,彼此省俭些,给孩子们成了亲,你我也可了却一重心愿。现在帮别人出的力,归根到底,岂不是仍然收功在自己身上吗!”

  严氏听说,十分着恼,叹道:“一个人穷了,志气决不能短。亏你还是个男子汉,讲出这种没志气的话来。难道你一辈子永远不得发迹了吗?你不得发迹,铃儿来日正长,未必无出人头地的一日。到那时有了钱,何患没处娶妻,现在何必仰人鼻息,自卑自贱到如此地步呢!”

  咸时不等她说完,已拿着衣包,走了出来,径往混坐中给梅丐换了,然后带着他同回家中。严氏劝他不听,赌气不再管他。咸时知道这件事,非三天五日所能了,梅丐也有几天耽搁,不能不替他预备一个睡处。无奈家内只得一上一下的住屋,没他安身之处。只得除下一扇房门,在客堂中搭了一张板铺,给梅丐歇宿。梅丐还不明白,咸时留他在家为着何事。咸时细细将晰子要借重他向他堂弟分家,以便从中收买他家房屋的事,一一说知。梅丐因他堂弟素日啬吝,不肯借贷,久已怀恨在心,无法报复,此时闻言,不胜欢喜。正是:如何凌弱欺贪事,也用燃箕煮豆方。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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