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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三十五、大闹

  第二天清早,李月辉接到电话,要他和刘雨生到城里参加地委召集的布置插田的电话会议。眼看两人都不能参加社里的会了,李月辉原想改期,但他又考虑,这场辩论刘雨生和他都不出面可能还合适一些,就决定会议还是按原定时间召开,要盛清明代表常青社的监察委员会出面主持。

  “你要小心啊,”李支书临走嘱咐盛清明,“一不能够简单化;二不宜粗暴,打人是绝对禁止的;三也要有适当的警戒。”

  “这个我晓得。”盛清明顶有自信。

  这是一个暖和的春天的夜里,寒潮过去了。阳雀子在山里彻夜地啼叫。秧在田里长得响。常青社的会议室点起一盏盖白灯,整个房间,通明崭亮。屋里挤得满满的。进不去的人只好站在门外堂屋里、窗外阶矶上。大家都晓得,今晚的会,不同平常,是很热闹的。

  室里室外,凡是有人的地方,烟气呛人,几个妇女咳嗽了。

  “你说抽烟到底有个么子味?”龚子元堂客和张桂贞打讲。听说是开辩论会,她怕揭发瘟猪子肉的事件,心里不安,故意大声地说话。

  “有么子味啰,吃的满口的烟气,舌子滑苦的。”张桂贞心也不安,措忧她老兄。

  盛清明早已来了,在会计室里拉胡琴。有个民兵告诉他,人都来齐了,单缺谢庆元本人。盛清明撂下胡琴,走出去了。一会,李永和进来,把淑君、孟春、雪春和别的几个青年招呼出去,聚集在地坪角上、樟树底下,听盛清明说道:

  “今晚的会是跟谢庆元辩论,大家的发言要摆事实,讲道理,主要是为秧苗的事,情况大家都晓得了吧?”

  “这个人比单干还不如,我的拳头捏得水出了。”陈孟春忿忿地说。

  “你真是能接你老兄的脚,不过今晚要特别注意,内部矛盾绝对不能够动粗,拳头不能用,你要好生管着它。”盛清明说。

  “那家伙还不见影子,怎么办呢?”

  “他不敢不来。”

  “只怕他来倒上树,反而要发我们的火。”盛淑君担心。

  “他发火,我们也不发。”盛清明果断地说。

  “群众发躁气,跟他顶牛,那怎么办?”李永和问。

  “我们要好好掌握,始终要以理服人。”

  “只怕不容易。”李永和畏难,因为他是和谢庆元交过手的,为了油茶子的事。“这个人本性难移。”

  “我们不光是要教育他本人,主要是用他作个思想解剖的标本,给大家学习。”

  “可不可以追他华容的根子?”李永和又问。

  “对,掀开他的老底子,痛快痛快。”是孟春的附和。

  “你不要鲁莽。”

  “这算鲁莽吗?”

  “你有他华容的确实材料吗?”

  “听说他加入了圈子。”

  “听哪个说的?这件事我都没有查确实,不要乱说。况且圈子也复杂得很,不能说入了圈子的,个个是坏人。”

  “他吃人家瘟猪子肉的事,好提吗?”李永和又问。

  “一个愿意吃,一个愿招待。有什么讲的?”盛清明怕牵涉到龚家里身上打草惊蛇,这样岔开说。

  “那就没有好的材料了。”李永和说。

  “谢庆元的材料会少吗?爱发牢骚,账目不清,乱扯麻纱,只要有人讲开一个头,群众会提的。好,我们进去,一个一个走。”盛清明打发大家进去了,自己忙去找了两个民兵后生子,吩咐一个站在后山上,一个守在大门外。又叮咛道:“会上没事,不要乱动,万一有事,吹声哨子。”

  “又是开么子框壳子会啰?我看你不去算了。”谢庆元在家,刚要动身来赴会,正在喂伢子奶子的堂客拦阻他说。

  “不去,清明伢子以为我胆怯。”

  “何必同他怄气呢?那个调皮鬼,你惹得起?”

  “他以为我是好惹的,哼!”在堂客面前哼了一声,谢庆元威风抖擞,大步往社里走来。到得社门口,在樟树底下碰到一个提着茅叶枪的民兵,他心里惊问:“他们布置武装做么子?”不晓得到底有好多民兵,抬头望望,好像那屋前屋后的朦胧的树影里都有人一样。他的威风倒了一半,拖着脚板,勉强地往会场走去。

  “来了!”门口有个人伸出头来瞄一瞄,转身跑进去,口里这样叫。人们看见谢庆元的青斜纹布制帽,齐眉戴着,把眼都遮了,懒心懒意走到大门口,他的武高武大的身子嵌在石门框子里,像门神一样,两个腿巴子像一担水桶。会上的人们,特别是妇女和小孩,自然而然让开一条路。

  谢庆元这面感到理亏,大门里外的气氛又给与他一些压力,也流露了一点隐藏不住的胆怯的样子。走进门来,四围一望,到处没有空位子,他站在那里,不尴不尬,得幸亭面胡在那里招手。这位老倌子听到今晚的会很重要,以为是发救济粮款,亲自出马,几早来了。但他有个关门瞌的毛病,拣了一个靠墙的角落,睡了一觉,醒转来时,看见谢庆元东张西望,找不到位子,他忙让出一截板凳招呼道:

  “过来,到这边来。”

  谢庆元挤了过去,坐在亭面胡旁边,什么人也不看,接了面胡装起的烟袋,低头只顾抽闷烟。有两个孩子看见他把帽檐拉低,遮了脸的上半部,连忙挤到他跟前,从下面仰望,研究他脸色。

  “现在开会了。”盛清明一本正经地宣布,“今天这会的议程是,”盛清明日益趋向正规化,用起“议程”这样的字眼来了,“辩论一个人。我们这里有一位社员,明白点说,就是谢庆元,在秧苗上,跟社闹意见,大家都晓得了吧?”

  “晓得了。”几个人同声回答。

  “晓得了,我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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