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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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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得,”对于闹秧的原委,亭面胡本来还不大清楚,但既然不是发救济款子,他就希望早一点散场,“你只搞快迅的。”他说。 “今天夜里,支书社长都不在家,我代表监委会,主持这会,我也主张早开早散,明天大家还有一屁股的事,哪个有话就说吧。不要忸忸怩怩,像姑娘们一样。” “你几时看见我们忸忸怩怩了?”盛淑君立即反应。 “不忸怩,就请打头炮。”盛清明来得顶快。 “好吧,我讲一点。”盛淑君大大方方站起来,两手编着一条散了的辫子,“我讲句直话,谢庆元这人不像一个副社长,更不像党员。他平夙说:‘男当家,女插花,’照他意思,我们是只配插起花朵,给男人玩的。他是男子,应该把家当好吧,他不,叫他当家,又总不肯干。” “他只愿意跟自己堂客当个小家,清早发早火,夜里刷马桶,他都积极,要搞大场面,就不来气了。”有一个男人躲在远远的后边这样说。 “狗肉上不得台盘!”有人藏在暗处骂。 “各位慢一点打岔,听我讲完好不好?”盛淑君把编好的辫子甩到背后,“上村下村如今归一个社了,分什么彼此?他偏要分。上次为几粒茶子,跟我们吵过一架了,这回下村秧多点,又不给上村,倒要给外人。” “我给哪个了?”谢庆元在板凳脚上磕磕烟袋,这样反问,但声音不高。 “我们有调查,赖到哪里去?”盛淑君的话音倒比谢庆元高点,“问他这样做是什么思想?” “资本主义思想!”陈雪春代他回答。 盛淑君坐了下来,李永和接着唤道: “叫他坦白,他把社里的秧许给哪个了?” “答白呀,不做声是散不得工的。”陈雪春撅着嘴巴说。 “他不肯讲,我替他说,”盛淑君又站起来,“根据调查,我们晓得他把秧答应秋丝瓜了。” 会场上人声杂乱,议论纷纷,也有骂的。张桂贞低了脑壳;老人们都不做声;青年人显出忿慨或轻蔑的神色;谢庆元把烟袋还给面胡,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两个小把戏,蹲在他脚边,又在仰头探看他的帽檐下边的眼色。 “亏他还是副社长!”陈雪春说了一句。 “只有你一个人多嘴的。”陈先晋其实是怪盛淑君嘴巴子太多,但家爷不好讲媳妇,而且这媳妇又没有过门,更不好说得,他只得喝骂自己的女儿,为的是叫她听着。 “叫他自己讲,干部犯法该不该?”盛清明发问。 “干部犯法,知法犯法。”李永和瞅着谢庆元的低了的脑壳,“你从土改以起当干部,为什么越当越糊涂了呢?” “当久了,忘记了。”陈孟春笑道。 “谢副社长!”盛清明尊他一声,“大家要求你交代,装聋作哑,过不得关,丑媳妇总是要见家娘的。” “叫我说什么?”谢庆元的脸略微抬起一点来。 “说,为么子把秧许给秋丝瓜,得了他么子好处?你照直说。”盛淑君用的是刚硬的口气。她完全没有把那瞪眼的家爷放在心上。 “我得了么子?不要乱扯,你这个妹子。”谢庆元想把这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先压下去。 “天有眼,墙有耳,做了亏心事,瞒得住哪个?”盛淑君说。 “腊肉好吃吧?”陈雪春问。 “什么?”谢庆元有点吃惊,反问一句。 “不要装糊涂。”陈雪春把嘴一撇。 “不要以为你的块片大,可以不说话。”龚子元堂客插进来说。 “打掩护吗?”陈孟春对龚子元堂客瞪了一眼,正要再说话,只听盛清明大声问道: “同志们,他不肯坦白,怎么办呀?” “叫他站起来!”后边有人唤。 “把他捆起来!”又有人唤。 “哪个有角色,就来捆吧,来呀,”谢庆元扎起袖子,猛跳起来,准备迎战。“是角色的都来吧。我要怕你们,就不姓谢。”他一手叉腰,一手捏着拳头举起来,两个站在他身边,仰头观察他的脸色的小孩子,看见一只饭碗粗细的拳头举在他们脑门上,吓得回身往后挤,有一个的脚踩着了一位抱着小孩的妇女的脚尖,她哎哟一声,顺手赏了一个耳光,那孩子哭骂不止,女人怀里的孩子也号啕大哭,一时大的吵,小的哭,闹成一片,孟春、淑君压不住阵脚,会场大乱了。胆小的人们,包括妇女和小孩,拼命往外挤,胆大的人们,多半是些后生子,使劲往里钻,想看热闹。几股人流,互相激荡,一个小孩挤倒在地面上,哇哇大叫。龚子元堂客乘机嚷道: “哎呀呀,不得了呀,踩坏人了,踩死一个小把戏,出了人命了。” 她连声叫完,就往外头挤。会上秩序越发混乱了。 盛清明把李永和拖到自己的身边,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一句。李永和挤出门去了。不大一会,屋后山上哨子叫了,又过了好久,一片步伐整齐的足音,由远而近,“立正,散开!”的口令声也传进来了。盛清明放了心,从容爬到桌子上,对着进进出出的人们说道: “莫挤莫挤,没有事,慢点子走,把小把戏扶起,你们哪一位牵牵李槐老。老人家,不要急,没有什么事。后生子们让一让路,好不好?叫小把戏、老人家先走,对了。妇女们跟着前进,慢慢的,不要性急嘛,把小孩抱好。” 这样一指挥,屋里秩序渐渐恢复了。李槐卿和盛家大姆妈,以及别的上年纪的人们都有民兵来扶持。最后走的是男人们,会场显得空空落落了,乱哄哄的局面已经收场,人们从容不迫地走了。也有从始到终,都很从容的,那是亭面胡。人们大唤大闹的时候,他坐在原处,靠在墙上,抽着旱烟袋。等局势平息,人声不多了,他旁边的谢庆元也早走了,他才起身,在墙脚上磕磕烟袋,嘴里骂道: “搞的么子名堂啰,只说这个会要紧,么子要紧?吵架要紧吗?耽误人家半夜困,没得死用的家伙。”他把大闹的双方,包括盛清明在内,通通一起,当儿女骂了。他不跟任何人招呼,夹着烟袋,走出会场,回家去了。没有得到他所盼望的救济款,老倌子有点恼火,因为他还有两百来斤周转粮,没有钱去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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