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国民革命？|恽代英

何谓国民革命？

　　（一九二四年二月二十三日）

　　武力与革命

　　国民革命的呼声，逐渐普遍于全国了。这样的呼声，表明一般有觉悟的人，都认承革命的重要；然而同时他们不赞成西南诸省，连年以武力战斗为革命的惟一策略的态度。

　　我们可以说，革命是不能绝对脱离武力战斗的手段的；然而世界上没有全靠武力战斗的革命。普通能成功的革命，只有两种形式：一种是革命军与旧政府稍有战斗，接着便是旧政府全部的崩坏；一种是革命军一下便打碎了旧政府，接着靠战斗肃清少数顽梗的余孽。我国辛亥革命的战斗，是属前一种；俄国革命后五年的战斗，是属后一种。

　　总而言之，革命是旧政府的土崩瓦解；他自身并不会土崩瓦解，专靠革命军枝枝节节与他战斗的，简直不能称为革命。

　　旧政府何以会至于土崩瓦解的呢？这必是革命的主义宣传得普遍，革命的党组织得严密；他们有纪律，有计划；他们的行动可以领导各方面的民众，他们的声势可以震慑中立乃至反对的人。革命不是靠兵打，因为靠兵打便有胜有不胜，他是靠国民拆旧政府的台，靠旧政府底下的人民，乃至官，乃至兵，拆他的台，所以旧政府非土崩瓦解不可。

　　靠国民拆旧政府的台，所以说是国民革命。

　　革命的国民

　　靠国民拆旧政府的台，似乎是没有希望的空话。我们试着一般农人工人，既漠然不问国事；商人只知苟安于和平，借口“在商言商”，常反对革命的行动；游民官兵，更多只是为实力派驱遣奔走，他们亦常是革命直接的仇雠。这样，怎能希望实行国民革命呢？

　　然而这是可以有解说的。

　　第一，革命若只是为少数革命党升官，发财，做督军省长，国民当然应当反对。倘若革命确实是为一般国民福利，而革命党又有切实明了的主张与计划，以使农工游民等信服谅解的，他们为各自本身的利益，自然会出来帮助革命的行动。我们怪国民不帮助革命的行动，我们应当先问我们是否曾经明了农工游民等的生活状况与他们的各种利害关系，应当先问我们是否有切实为农工游民等谋利益的主张与计划，而能用合当的宣传方法，使他们信服而谅解。

　　第二，各种国民，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兵是武装了的群众，但与游民都是社会上的游离分子；他们固然可以为革命的大力量，亦易于为私人野心家升官发财所利用。他们其实都是受经济压迫，所以不能安居乐业的；但他们唯利是图，而眼光又短浅，所以专靠他们，革命的势力必动摇而不可靠。交通与市政工人，比较团结而地位重要，他们将成为革命的主要军队。农人与小工人，比较不易团结，但他们感受恶劣的政治经济的痛苦最深切，他们与革命军的联合，是革命的大力量。官是军阀的走狗，商人是外国资本家的支店经理人，他们自然对于革命最为反动；然而他们是没有力量的。他们永远是崇拜实力；革命军有实力，他们自然仍旧要归顺革命军。

　　国民革命的目的

　　革命的目的，总说是要福国利民，这样一句话是过于笼统了的。国民各方面的福利，并不一致。例如官吏亦是国民之一，他们的福利便在帮助军阀括削别的国民；商人亦是国民之一，他们的福利便在帮助外国资本家剥夺别的国民。国民革命自然亦要希望他们由良心的自觉，把自己私人的小的近的利益牺牲了，以为全体国民谋福利，然而这终只是很少希望的事。革命政府必须侧重农工游民乃至其他方面的利益，以唤起多数国民的参加革命行动；为了这便令要于官吏商人等方面稍加裁抑，亦是应当的。

　　要怎样才谋得到农工游民乃至其他方面的利益呢？

　　第一　允许机械工人组织工会，参预工厂中关于分配工作，改良卫生状况，分配红利等事务。

　　第二　国家拨款辅助农人，小工人，都市贫民，组织消费合作社。即以此为筹办各种公益事项的机关。

　　第三　国家拨款经营移殖开垦事业，以安置兵匪游民。

　　第四　国家经营大工商业，开发各地富源，以安置游民，增加国富。

　　第五　改良租税制度，废除厘金，杂捐，盐税等，加增一般不劳而获者（田主，房主，地皮商，股票商等）的租税，应用累进税制。

　　第六　应以工厂合作社等为主要选举单位，而辅以依地域人口划分的选举区。废除选举上一切财产学问等限制。

　　然而这还不是国民革命的最终理想，非能实现国民革命的最终理想，便这六件事亦不易盼望做得完全满意。

　　国民革命的最终理想

　　我们必须更进一步做下列的事：

　　一　取消租界，否认不平等的条约，没收国内的外国工厂银行，归为国有。

　　二　否认庚子赔款，与一切非法政府所借外债与内债。

　　三　没收军阀及卖国官商积聚的财产。

　　四　国际贸易由国家独占。

　　我们一则必须设法筹集巨资，供兴办实业以及其他公益事业之用，一则必须设法防御一切外国资本势力的压迫，以免我们在建设方面受他的妨害；所以国民革命，亦必须取若干断然的处置。我们诚然不必须定要没收一切土地工厂，像一般人所想象的共产党的主张；但我们必须将租税加重到资产阶级身上，他们的事业，亦必须受国家的管理与干涉，有时甚至于为国民的利益，须酌量没收一部分财产。

　　至于外人的借款，及其工厂银行，无非藉以盘剥中国人的工具。中国人必须否认外债，没收其工厂银行；因为藉此可得巨款以供正用，而且可以社绝本国资产阶级托庇外人以谋反抗的弊病。国际贸易不许私人经营，亦因可以防止外国经济侵略的原故。

　　中国革命与世界革命

　　我们非反抗外国势力，不能完成国民革命的理想，然而反抗外国势力，不是一件没有希望的事么？

　　一定是有希望的。因为中国革命必须与世界革命同时成功。

　　现在最足以威胁全世界的，莫过于英美。然而英美的运命都只是靠各产业后进国为之维持。美国靠南美中美，英国靠他的殖民地及远东各国，销售他们的货物，所以人民失业之患还不十分紧迫，因而社会革命的思想还不十分得势。他们的国家，从外面看来，自然是十分强大安静的，然而他们的根基，实在有限得很。

　　自然在他们掌握之下像中国一样的国家，若在不需他们费力便可以侵剥压倒的时候，他们乐得用虚声恫吓我们。即令我们略有反抗，他们不费十天半月便可以扫平扑灭的时候，他们亦乐得用强力劫制我们。再不然，我们的名义不正大，态度不妥当，如庚子义和团一般；他们亦可以用爱国家，重人道等话头，欺骗他们的国民，来与我们厮斗。倘若我们只是为争生存的权利，同时我们自己已经预备了坚强奋斗，亦能约得各弱小民族一致的反抗英美，一致的预备了坚强奋斗，那时候各国劳动阶级的人亦许表同情于我们，反抗他们政府出兵来对付我们。倘若他们政府不出兵对付我们，因而减少了贸易输出额，加多了失业人数，无法以求解决，必定会引起他们的社会革命。再不然，倘若他们政府出兵对付我们，历久而无功效，仍不能免于减少了贸易输出额，加多了失业人数，无法以求解决，仍然会引起他们的社会革命。

　　只有英美的社会革命，才是全世界弱小民族利益最后的保障。

　　中国亦许可以待到英美社会革命发生时，完成中国的国民革命的最终理想，但是中国联合各弱小民族的国民革命，亦可以促成英美的社会革命。

　　我们需要基玛尔式的革命么？

　　土耳其基玛尔式的革命，在我们看来是不彻底的。因为他并不能反抗一切外国势力，与裁抑国内资产阶级的原故。

　　但是在未能使各弱小民族联合奋斗，以促成英美社会革命的时候，我们亦欢迎一个基玛尔式的革命。因为在这种革命政府之下，相当的可以抵抗外资，发达本国产业，恢复社会秩序。这可以使本国资产阶级发展起来，亦便可以使革命的工人人数加多起来。革命工人人数越多，国民革命的最终理想，越易于实现。

　　我以为基玛尔式的革命政府，至少要尽力实行我上述前面的六件事。然而他一定是不能做得完全满意的。因为外国势力与资产阶级的势力，非迎头加以痛击，他们必处处阻挠我们，即我们不能不多少迁就他们。我们亦承认这种不彻底的政治，已经是比现在好上十几二十倍了；但是我们还得需要一次革命。

　　载《中国青年》第二十期

　　署名：但一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