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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哪是捡的?是人家送来的,就是这位陈督队官亲自送来的。”

  两个妇人一齐啊了声,四只眼睛怔怔地把陈锦江盯着。

  陈锦江觉得这倒给了他一个和平交涉的机会,遂道:“我有两句正经话跟你谈。”

  冯时雨把嘴一支,两个妇人转身走了。他点点头道:“有啥子见教的?”

  “我说,”陈锦江略微有点迟疑道,“我说,我既安心参加到你们这面,是不是还要我带队伍?”

  冯时雨叭着叶子烟,说道:“包管是的。”

  “我的那些兄弟伙,可不可以仍旧交给我带?”

  “也可以吧?”

  “我们的那些武器呢?”

  “这却要看孙哥的意思了,”他眯起眼睛想了想道,“我看多半不能归还。我们正用得着。”

  “你们队伍里的枪支已经不少。”

  “倒有一些。不过杂得很,从明火枪到四瓣火,样啥都有,同你那些九子硬火比起来,就差远啰。”

  “没有武器,岂不是要我们赤手空拳去打仗吗?”

  “赤手空拳,也不至于。如其你们使不来梭镖,我可以要求孙哥找一些明火枪给你们。”

  陈锦江很不满意。当下不免带着一种抱怨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想你们完全发还给我们。比方说,一排人发还十来支也才对得住人。既然你知道我送了你们那笔大财喜,你们一丁点损失没有,天理人情,也不该吃整笼心肺呀!……”

  冯时雨双眼一瞪,不过还是那么带着笑容地说道:“好说了!你这人真叫作下水思命,上坎思财。嘿嘿,我倒要说,你送的这财喜,我们并不跟你道谢。如其我们不早半天得到消息,赶到这里来埋伏着打你个措手不及,你就心甘情愿送给我们?我们不受损失,也不是你的人情。只怪你们平日操练得不好,弟兄伙的枪支掼上了子弹,却没把保险机关扳开。”

  “!有这回事?”

  “就是有这回事啰!所以说千说万,我们并不道谢你。如其要我们道谢,我们倒应该道谢这位彭老弟。”他把坐在另一根板凳上,正捧着土碗喝开水的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指着道,“得亏他的脚步快,不过半天多一点,就跑了七十几里!”

  这一来,陈锦江才注意了这个年轻人。虽也打着蓝布包头,蹬着麻耳草鞋,腰带上插了柄四指宽、磨得雪亮的杀猪刀,但样子却没有袍哥的那种流气。这时,也正撑起一双黑多白少的眼孔,定定看着自己。一张四方海口半开半闭,像要打招呼的神气。

  冯时雨已经在给他们介绍了:“这是彭家珍的老弟,叫彭家骐的,是位学生哥哩。”

  陈锦江瞅着彭家骐道:“原来是你送的消息!”

  彭家骐把开水碗放在板凳上,挺起他那结实胸脯,老老实实说道:“呃!是我。”

  “你怎么打听到的?噢!莫非兵备处有熟人吗?”

  冯时雨插嘴道:“你以为他从成都省来的吗?那才不是哩。他是打双流跑来的,是向迪璋向大爷特别托他的。”

  “啊!是向迪璋向团总!他又怎么知道的,他在双流?”

  “咋会不知道?因为你们押运的子弹,原说有一半是发给双流巡防军的,后来又不发了,说是崇庆州新军全要。巡防军老不高兴,到处煮屎说兵备处存私心。告诉你,若不是田提台压住,他们已经开到温江来短你们的了。”

  “所以向团总便打听到了。”

  “也不是有意打听到,是一个巡防军管带在私烟馆里,正大光明告诉他的。”

  冯时雨又插嘴道:“也是天缘凑巧。争一点儿,你们就溜脱了,彭老弟几乎枉自跑了一趟。”

  陈锦江啊了一声问道:“是咋个的?”

  “咋个的?因我跑到温江,你们已经落了栈房。我着急万分,生怕你们赶到这里来过渡。你们若是把渡船封了,我就没法投奔到廖场,只好眼睁睁看着你们把那么多的子弹运到崇庆州去。那时,我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一个跑步跑了八里,要抢在你们前头,渡过这条金马河。河倒渡过了,但是跑到羊马场,我又打起失悔来。失悔没有和当地码头上的弟兄联络一下,把两只渡船放到下流头去。心想这样一来,你们就只好待在河那边等到孙哥他们的队伍开来,收拾你们。”

  冯时雨呵呵笑道:“幸而你没有那么搞!”

  “对!那样一搞,又捡不着眼面前这种头啰!”

  陈锦江不由长长叹了一声道:“总而言之,该我姓陈的走上这条路!……”

  一句话未了,只听见一派凶恶的吼声,像炸雷一样从四下里迸发出来。

  四个人都霍地站起,吃惊地问道:“啥子事?”

  冯继祖把插在皮鞘里的一柄风快短刀抽出,向栊门外面跑去,一面说道:“我去看!”

  喊声益发震耳,还夹杂着一阵阵凄厉的呼号。

  彭家骐从未经过这种阵仗,觉得心房一紧,全身汗毛好像都森立起来。

  陈锦江面色惨白,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手里的开水碗也忘记放下。

  冯时雨两眼茫然地向外面瞪着,叶子烟杆捏在手上,嘴巴张得很大,鼻翅两边露出两条纹路,又像笑,又像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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