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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书云小姐笑道:“谁还说这话不是,你们通记不得在家乡时候,他同赵家那位小姐不是也闹成这个样儿?简直耳鬓厮磨,形影相对。咳,赵家小姐毕竟还是个女孩儿家,一共也还不曾受人家的聘,即便闹出岔枝儿来,横竖我家赛儿也是要娶亲的,将来还有那一着子,可以做他们一个结束;如今这位少奶奶,他是有丈夫的人了,好端端的渎乱人家闺阃,不但他丈夫知道不得干休,即使在良心上也讲不过去,这不成了个诱骗人家妇女的罪名吗!婆婆若再执定成见,不命他赶快改装,怕将来胆子越闹越大,还有别的乱子闹出来呢。”

  玉青接着笑道:“这个当儿,若提到改装这一件事,却又难了,一经改装,第一层陶家就要哗变起来。”

  书云小姐同舜华听他说得有理,只是不住的点头叹气。

  不表他们在背地里私相议论,且说赛姑将兰芬拖入自家房里,本有两个小婢在旁边伺候,赛姑一例的将他们发遣开去,然后才同兰芬并肩坐在绣床边上,低言密语,叙述他这十来日的相思,又说:“我既然不能到你那边去,为何你听见我接你还不肯来?”

  兰芬笑道:“我何尝不急着要来呢?只是外面也不能过露形迹。我比不得你,你一家的人,我今日看起来,都还十分的怜爱你;至于我呢,婆婆是不关痛痒,有时候还同我闹着许多意见,你在我家过了好些时,想也是知道的。若说我那丈夫,平时虽然处得还好,自从遇见了你,我也同他疏远起来,无论做一件甚么事,却不能由我一人做主。你这人不知道体恤我,还百般的向我埋怨,岂不叫我听了寒心?”

  兰芬说到此处,眼眶子便红了,止不住含着满胞清水,几乎要流下来。赛姑见了十分怜惜,不由仰着脖子,用自家的手巾去擦他泪痕,又低低劝慰他道:“我们也有好些时阔别了,难得今日又聚在一处,大家总须稍寻一寻快乐,千万不用伤心。你若是真个欢喜我,今晚切莫要再闹着回家,你便同我睡在这床上,我同你还有许多体己话要谈呢。”

  兰芬听他这话,不由引得笑起来,向他啐了一口,说道:“这个如何使得?你千万不要缠障我罢。”

  赛姑涎着脸央告道:“我何尝是缠障你?在你的家里尚且夜夜睡在一处,我不过留你这一晚,你又说使不得了,可想你这人狠心。”

  兰芬笑道:“糊涂东西,你连一点道理都不懂得!在我家里,人人知道你是女孩子,同你睡在一处,却没有人议论;请问你府上的人哪一个不知道你是乔装的?我一个少妇,忽然同你在一床上睡觉,不要把别人的牙齿笑掉了!”

  赛姑听他这话,方才恍然大悟,也就格格笑起来。兰芬又接着说道:“好兄弟,你今晚且放我回去,过一天我定然怂恿婆婆来接你,那时候到了我们家里,任你要我怎样我都依你,但是不要像这样急鬼似的。”

  说着就用手指头在他额角上按了按。赛姑哪里容得他,一味涎皮癞脸不住价厮缠。兰芬急得说道:“你须尊重些,不要被别人看见,这成个甚么样子?”

  刚说这话,果然听见窗子外面一阵脚步声音,接连便听见玉青声气,笑着说道:“到底他们姑嫂亲热,这一会子将我们搁下来,倒躲向这房间里去谈体己话。”

  说时迟,那时快,早走来一个丫头们替他们打起房门帘子。兰芬这一惊慌,也顾不得赛姑,疾忙离开身子,三脚两步跑向窗口一张妆台旁边,对着镜子去理鬓边乱发。赛姑也只得跳下床沿,没好气的去迎他们。

  原来这也是书云小姐出的主意,知道他们两个人在房里功夫久了,怕赛姑不知好歹,做出别的尴尬事来。因此特地约齐了舜华玉青他们,一路走得来做个监察,又恐怕寂无声响的万一闯得进去,叫兰芬面子难下,所以玉青在外间就带笑带嚷的给他们一个知觉,这叫做“打草惊蛇”的妙计,真个将赛姑同兰芬吓得走开了。书云小姐假意嗔着赛姑道:“兰芬嫂嫂虽是自家的人,然而毕竟他是个初到我们这里的生客,你不好好陪待嫂嫂,没的转叫人家孤另另的坐在你的房里,将来万一被你干娘知道,还要责备我们怠慢了嫂嫂呢!”

  赛姑未及开口,转是兰芬笑说道:“原是妹妹不好,巴巴的扯着我来赏鉴他这绣房,可是冷淡了伯母们,一共还不曾陪着伯母闲话,至于这怠慢的话,伯母倒反说得生分了,万不敢当,以后不时还要伯母们这边来走动的,只求伯母们不用嫌我腻烦。”

  几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舜华接着说道:“午膳还早呢,我已命人在花厅上预备了麻雀骨牌,就请嫂嫂过去随意耍耍罢。”

  说完这话,玉青早走得上前,将兰芬手腕扯着,大家一路簇拥得出房,转把个赛姑留在房里,也没有人去理他,引得赛姑只望着众人发了一回恨,跺脚说道:“甚么人兴起的,这麻雀牢什子,男人家玩着这东西也罢了,偏生做女人的也喜欢他,若是恼了我的性子,一顿刀劈斧砍,将这牢什子摔到屋上去,看你们再闹甚么!”

  旁边正站着一个披发垂肩的小丫头,听见他喃喃的在这里骂,不由笑着说道:“小姐老在这房里发恨有甚么中用呢?依我就跑向花厅上,去将那牢什子摔掉了,看他们怎么。”

  赛姑啐了他一口说道:“你懂得甚么?还不替我滚过去,恼了我,看我揭你的皮!”

  果然骂得那个丫头抱头鼠窜跑至房外,悄没声的说道:“我倒不曾见我们这小姐,冬瓜抱不来抱我们这茄子呢!”

  赛姑分明听见,只装做不理他,心里也暗暗的兀自好笑。停了一会,没精打采的也转身到了花厅,看见他们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抹牌,自己只得挨着兰芬背后坐下来,指指点点的教他发这一张,发那一张闹个不清。约莫有一句钟光景,大家才歇下来用膳。

  林氏因为赛姑上次不见了,许愿吃了长素,保佑赛姑好好回家。及至赛姑已回,劝他开斋,他立意不肯,所以今日不曾出来陪兰芬坐席。大家互相酬酢,殷勤劝酒,倒还十分热闹。席散之后,便有丫头们将兰芬邀入书云小姐房间里盥洗,另搽脂粉。赛姑也跟着在母亲房里洗了,稍停又抹了几圈麻雀。兰芬见时候已是不早,便命自家仆妇出去分付轿夫伺候着。依赛姑意思,一定要留兰芬晚宴,兰芬哪里肯答应?说是婆婆有病,若回得迟了,定遭嗔怪,横竖今番来过之后,以后随时可以来往的。

  书云小姐也觉得他这话有理,便拦阻赛姑不要勉强留他。赛姑无奈,只得依允。及至兰芬临行时候,又附着他的耳朵说了许多话,又叮嘱他回去怂恿干娘早晚就来接我过去。兰芬一一答应,重行到内室辞别林氏。林氏口称简亵,一直送至阶沿底下就不送了。此处书云小姐一干人,以及赛姑却送至二门以外,望着兰芬上了轿,方才转身回入里面。大家重行坐下,互相谈论着这兰芬为人,委实又和气,又标致。赛姑听了十分得意,不由指手划脚,格外妆点出兰芬好处。说至高兴时候,辞气之间不免露出两人情好的意思。书云小姐他们只是望着他微笑,他一毫也不觉得。

  不曾隔了两天功夫,果然兰芬那边已打发仆妇过来,先请小姐过去谈谈,改一日等我们老太太痊愈了,再行请这边老太太同少奶奶们一齐过去。赛姑巴不得听见这句话,立刻命人预备轿子,急急要去看望兰芬。临行的时候,走向他祖母房里去告别。林氏倒也没有甚么话说,转是书云小姐带笑向他说道:“赛儿,我有一句话叮嘱你,此刻我们放你早去,尽今日晚上你却要早回。依我的主意,却不许你在他家歇宿,你还答应不答应?”

  赛姑听见这话,只是微微含笑。林氏笑向书云小姐说道:“你这又做甚么?他的干娘喜欢他,不见得今天就肯放他回来。目下赛儿是回家来了,你方才有得叮嘱他,若是像在先藏在他们家里时候,你难道还去管他们睡觉不成?赛儿你就快些走罢,不要睬你母亲,又省得人家盼望你。”

  赛姑趁这个当儿,早一笑如飞的出去了。书云小姐暗暗笑他婆婆糊涂,又见许多仆婢们站在一边,却不好再说甚么。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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