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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那一年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一日)

  辛亥是我留德的第五年。我于丁未五月间经西伯里亚往德国。到柏林后,始知有徐伯荪先烈刺恩铭于安庆,及秋竞雄先烈等在绍兴遇害之事。上海报戴(载)问官说:“汝受孙文指使么?”(大意如此)徐先烈说:“我运动革命,已二十年,还要受别人指使么?”驻德孙慕韩公使读到此,有点寒心,乃强作解嘲语说:“革命党真是大言不惭。”

  自丁未到辛亥五年间,差不多年年都有惊人的大事。例如丁未七月间,孙先生有钦廉之役。十一月,又有镇南关之役。戊申三月,有河口之役。是年十月,有熊成基先生在安庆起义。庚戌,有汪精卫先生刺载沣之事。至于辛亥三月间,温生才先生刺杀孚琦,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殉难,于是促成八月十九日之起义,而告一大结束。我也于是年回国了。

  辛亥八月中旬(阳历十月初旬),德国大学的暑假尚未完,而中学已开课。我因几位德国朋友的介绍,往维铿斯多中学参观。这中学是私立的,是较为革新的,在课程上,重顿悟不重记诵;在训育上,尚感化不尚拘束,于会食前,诵一条世界名人格言,以代宗教式祈祷;注重音乐,除平时练习外,每星期必有一次盛大的演奏;学生得举行茶会,邀教员及男、女同学谈话。我寄住在此校教员宿舍中,历一星期,觉得他们合理化的生活,是很有趣的。我在此校住了一星期,忽见德国报纸上,载有武汉起义的消息。有一德国朋友问我:这一次的革命,是否可以成功?我答以必可成功,因为革命党预备已很久了。不久,又接到吴稚晖先生一函(自伦敦来,或自巴黎来,我此时记不清了)。以武汉消息告我,并言或者是一大转机,我辈均当尽力助成(大意如此)。我于是先到柏林,每日总往同学会,与诸同学购报传观,或集资发电,大家都很热烈的希望各省响应就是了。同学中,有一位刘庆恩君,稍稍做了一点可资谈助的事:同学会中,本有两面小龙旗,插在案上花瓶中。有一日,刘君把这龙旗扯破了,他去备了两面五色旗来替它。又有一日,来了一位使馆的秘书,带笑带说道:“袁宫保出来了,革命军势孤了!”仿佛很得意的样子。刘君骂道:“放屁!”就打他一个耳光,别人赶紧劝开,那秘书也只好悄悄的去了。

  我在柏林住了一个月光景,接陈英士先生电报,催我回国,我就从西伯里亚回来。到上海,正是黄克强先生由汉口来上海的时候,孙先生还没有到。有一日,说是有一个省代表会,将于第二日举大元帅,大约举黎宋卿先生的多一点。我因为听说黎先生本来不是赞成起义的,又那时候很有与北军妥协的消息,觉得举黎不妥,特地到汤蛰仙先生处,同他磋商,适章太炎先生亦在座,详细讨论,彼等亦赞成我举黄的提议。但汤先生不肯于第二日直接举黄,而要求我亦到会,于会中推我为代表而投票举黄。不知何以要有如此曲折,我那时也不求甚解而允之。第二日,开选举会,依汤先生所定之手续,我投票举黄,章先生及其他有选举权者,皆举黄,盖事前受章、汤两先生疏通了。大元帅举定后,章先生忽起立,垂涕而道,大意说:“黎先生究系首难的人物,不可辜负他,现在大元帅既选定,请设一副元帅,并举黎先生任之。”全体赞成。

  那时候,又有一段新闻,关于辜汤生先生的事。自武昌起义以后,望平街各报馆每日发好几次传单,并在馆门口用大字誊写,借示行人,于是望平街有人山人海之状。辜先生那时正在南洋公学充教员,乃撰一英文论说,送某报,责问公共租界工部局,谓:“望平街交通阻滞,何以不取缔?”南洋公学学生阅之,认辜先生含有反革命意,乃于辜来校时,包围而诘责之。辜说:“言论本可自由,汝等不佩服我,我辞职。”学生鼓掌而散,辜亦遂不复到校。此为我回国以后所闻,未知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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