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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五四运动时的回忆


  (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三日)

  民国五年的冬季,我正在法国,接到教育部的电报,要我回国任北大校长。本来,在民元我长教育部以前,那时名叫京师大学堂,我便在那大学堂一部分的译学馆任国文及西洋史的教员。现在要我来任北大校长,我算是第二次为北大服务了。

  当我从法国回到上海的时候,友人中劝不必就职的颇多,说北大太腐败,进去了,若不能整顿,反于自己的声名有碍,这当然是出于爱我的意思。但也有些朋友说:既然知道他的腐败,更应进去整顿,就是失败,也算尽了心,这也是爱人以德的说法。我到底接受了后说,到北大来。

  到北大以后,我们第一要改革的是学生的观念。我在译学馆教书的时候,就知道北京学生的习惯,他们平日对于学问上并没有什么兴会,只要年限满后,可以得到一张毕业文凭,便算功德完满了。尤其北京大学的学生,是从京师大学堂“老爷”式学生嬗继下来。他们的目的,不但在毕业,而尤注重在毕业以后的出路。所以我到校第一次演说,就说明“大学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然而要打破这些习惯,只有从聘请积学而热心的教授着手。

  因此,我到北大,由医专校长汤尔和君的介绍,便首先聘请了主编《新青年》的陈独秀君任北大文科学长,同时在《新青年》上,我们认识了留美的胡适之君,他回国后,即请他到北大任教职。

  五四运动发生的时候,我对于学生运动素有一种成见,以为学生在学校里面,应以求学为最大目的,不应有何等政治组织。其有年在二十岁以上、对于政治有特殊兴趣者,可以个人资格,参加政治团体,不必牵涉学校。所以民国七年夏间,北京各校学生曾为外交问题,结队游行,向总统府请愿,当北大学生出发时,我曾力阻他们,而他们一定要参加,我因此引咎辞职,经慰留而罢。

  到八年五月四日,学生不签字于巴黎和约与罢免亲日派曹、陆、张(章)的主张,仍以结队游行为表示,我也就不去阻止他们了。他们因愤激的缘故,遂有焚曹汝霖住宅及攒殴章宗祥的事。学生被警厅逮捕者数十人,各校皆有,而北大的学生居多数。我与各专门学校的校长向警厅力保,始释放。但被拘的虽已保释,而学生尚抱再接再厉的决心,政府亦且持不做不休的态度。都中喧传政府将明令免我职,而以马其昶君任北大校长,我恐若因此增加学生对于政府的纠纷,我个人且将有运动学生保持地位的嫌疑,不可以不速去,乃一面呈政府引咎辞职,一面秘密出京,时为五月九日。

  我离京之时,学生仍每日分队出去演讲,政府逐队逮捕,因人数太多,就把学生都监禁在北大第三院。北京学生受了这样大的压迫,于是引起全国学生的罢课,而且引起各大都会工商界的同情与公愤,将以罢工、罢市为同样的要求。政府知势不可侮,乃释放被逮诸生,并决定不签和约,罢免曹、章、陆,于是,五四运动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虽然五四运动的目的既达,北京各校的秩序均恢复,独北大因校长辞职问题又起多少纠纷。政府曾一度任命胡次珊君继任,而为学生所反对,不能到校。各方面需要我复职。我离校时本预定决不回去,不但为校务的困难,实因校务以外,常常有许多不相干的缠绕,度一种(劳)苦而无功的生活。

  但是,隔了几个月,校中的纠纷,仍在非我回校不能解决的状态中,我不得已,乃允回校。回校以前,先发表《告北京大学学生及全国学生联合会(书)》,告以学生救国,重在研究学术,不可常常为救国运动而牺牲。至此,北大因五四运动而起的纠纷才算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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