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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她這一接口,迫得高青雲不能往下再說武功的問題,否則高青雲就變成畏懼他們而設法分說的情勢了,事實上高青雲只要說出他是逍遙老人的化名弟子,又提得出證據的話,情勢頓時可以扭轉。阿烈的眼睛,睜得像燈籠一樣,他這刻已不是為高青雲如何回答而擔心,而是瞪視距他雙眼只有丈許的一對腳,那是裴夫人雙腳,由於垂下來的裙子遮蓋住,根本看不見一點肌膚。尤其是黑夜中,即使是裸露出整條大腿,別人最多看見白色的影子,須得以想像力來補足。但阿烈的視力和耳聰,遠遠超越過武林高手,裴夫人的雙腳,他看得清楚異常,宛如常人在白晝時,瞧著三四尺遠的物事一般。

  他看見裴夫所穿的軟底繡花鞋,雖然那不是很特別,但仍然是他昔日所見過的一種,此外,她雙腳站立時的姿勢,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也是阿烈所不能忘懷的,因此,他的眼睛睜得奇大。現在他已可以確定當日發出血羽檄,把天下武林弄得天翻地覆,也使得阿烈家破人亡的兇手,正是這個女人,鳳陽神鉤門的裴夫人。阿烈初時湧起的是撲出去斥破她的底細的衝動,但旋卻被理智壓倒制住,忖道:「只要曉得是她,何愁沒有機會?目下出去,唯有亂了步驟,自家反而吃虧而已。」

  高青雲的情況似乎更加危急,但他的神情所流露出來的鬥志,卻越發強大,雖然任何人都曉得,在這六名當代一流高手的圍攻之下,恐怕已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但他豪勇驍悍之氣,絲毫未減。祁京冷笑一聲,道:「高青雲,你何故不肯拋刀受縛,等我們查明真相?」

  高青雲道:「一來我信不過你們,不問可知大有冤死的可能。二來我高某人行蹤秘密,向來以沒有遺痕自詡,你們焉能查得明白我過往的行蹤?」

  阿烈一聽敢情有這等絕對的理由,怪不得他寧可一拼,也不肯放刀就縛,當下腦筋急轉,希望能替他找出一個突圍的機會。他原是非常聰明機警的人,霎時之間,已想得很清楚,那便是欲要幫助高青雲突圍,只有兩個方法,第一個法子是出手暗算對方中任何一個,高青雲定可趁這空隙衝出重圍。第二個法子是用聲東擊西之法,在別處弄出聲響,使他們分散注意力,高青雲亦可乘機逃走。但這兩個法子,都會使自己暴露身形,從高青雲早先給他的教訓,使他曉得對方如果經驗閱歷豐富,不難追上他,所以他又不可貿然出手。眼看最後的機會,馬上就要消失,這意思是說,那六大高手一旦發動環攻,激鬥之中,縱然他不顧一切的弄出聲響或是什麼的,也失去解圍的作用了。

  他探手入囊,摸到那把鋒利無匹的短刀,突然間泛起一個奇異的念頭,迅即摸出刀子。裴夫人等六位一流高手,正要發動攻勢之時,祁京突然失聲驚咦,退出兩步,面部微微仰起。眾人雖然不能從他鬥雞眼中,看出他向什麼地方瞧看,但他面孔所向之處,必是較高的地方無疑,而且以祁京的身份和經驗,如果不是看見了十分奇怪的景象,如何會在這等緊張關頭,失聲驚咦,因此,人人情不自禁地轉眼望去。其餘的五名高手,沒有一個能夠例外,無不迅速地向牆頭那邊瞥視一眼的。眾人的目光雖然僅是一掠而過,但牆上有什麼物事,卻看得一清二楚,說起來根本不是稀奇罕見之物,如血淋淋的人頭,全裸的女屍等。

  卻只是一叢矮樹而已,由於夜風掠吹,枝葉搖顫,隨時隨地都有刮落地上的可能,這也就表示這叢矮樹,不是生長在牆頭上的。以這群高手的經驗和眼力,對於周圍的環境,早就完全打量過,並且印在心中,因此他們不必憑藉推理,也能斷定這叢矮樹不是長在牆頭上的。就在大家都猛一分神的剎間,一道人影挾著刀光「呼」一聲從包圍圈中升起,快逾閃電,打縫隙中掠出,上了屋頂。此人自然是那受到嚴密包圍的「白日刺客」高青雲,他這刻顯示出他驚世駭俗的輕功身法,才掠上了屋頂,一晃眼就消失了。六個來自各門派的高手,沒有一個動身追趕,都默然對覷,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改變。裴夫人最先站好,恢復優美的風度,其餘的人,才跟著先後醒悟地收起了兵刃,有的搖頭,有的低聲咒罵。祁京首先道:「諸位也許怪兄弟擾亂軍心,可是兄弟眼看一叢樹木飛上牆頭,實在忍不住大大驚訝起來,雖然接著想到必是有人利用這一叢樹,遮掩自己的身軀……」

  裴夫人接口道:「這可怪不得祁先生,換了任何人,也不得不驚訝顧視,我只佩服高青雲的驚人反應,僅僅是那麼一線的空隙,他便能及時抓住。」

  陸一瓢道:「照祁京說來,那個利用樹叢分散咱們注意力的人,除了使咱們一時錯覺,全都驚愕外,還含有隱匿自己身形的打算了?」

  許太平點點頭,道:「陸兄說得是,那人必有這等用意。」

  七星門的王道全刷地躍上牆頭,恰恰及時抓住那邊跌墜的樹叢,低頭看了一眼,便高聲說道:「這樹叢貼處被刀子切斷的。」

  大家聽了都皺起眉頭,要知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是久走江湖而武功高強精妙之士,是以一聽之下,就發現了一件事,那便是暗中設法營救高青雲之人,必定是有一口鋒利足以吹毛斷髮的小刀,方能無聲無息的切斷這樹叢。不然的話,任何人都情願以指力捏碎樹幹,這樣更為安全些,不至事先弄出聲響。除了這一點之外,他們又感到訝惑的是:這個暗助高青雲之人,必定是高青雲相熟朋友,也必定具有一身武功,若然如此,為何不出頭助高分說,弄個清白?即使不然,他只須躍上牆頭,也就足以收到同樣效果,可使高青雲得以趁機逃走了,何須躲躲藏藏?祁京哼了一聲,道:「陸幫主,對,一定是陸鳴宇。」

  人人都不用他解釋,便知道祁京這一句「陸鳴宇」乃是根據什麼理由說的。許太平接口道:「祁兄言下之意,當然是指陸幫主暗中幫助高青雲,而又不想暴露身份,是也不是?」

  祁京感到他們似乎有駁斥自己之意,心下暗訝,忖道:「他倒是很肯幫忙陸鳴宇的,不知是何緣故?」

  由於這一群人之中,他唯獨與許太平夠得上有點交情,所以他不想開罪他,不然的話,以他的為人行事,定然設法給他一個難看。祁京和平地道:「兄弟正是此意。」

  許太平道:「假如真是陸幫主,反而沒有隱藏起身份的理由,因為如果他認為高青雲是兇手,則他絕不肯幫助他,以致開罪了天下同道,如果他曉得高青雲不是兇手,則以他的身份,難道還不夠資格阻止咱們麼?何須躲躲藏藏,只助高青雲逃走,而不為他洗刷?」

  這話分析得極有道理,祁京皺皺眉頭,想反駁而又終於忍住了。裴夫人忽然道:「這兒沒有外人,妾身放肆的說一句老實話,諒也不致惹起是非。」

  她以徵詢的目光,向許太平望去,許太平當著眾人,只好點頭道:「裴夫人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裴夫人道:「假如陸幫主有重要有事情,託高青雲做,這個任務又非高青雲才辦得妥的話,於是他暗中先助高青雲過了一關,以後再想法子補救,這也未必不可能發生……」

  王道全首先附和道:「裴夫人之言甚有道理。」

  許太平道:「雖說也可以言之成理,但以陸幫主的力量,何事辦不到?尤其是高青雲此人,乃是職業殺手,可知陸幫主如若有事委託他辦,不外是殺人而已,難道堂堂的丐幫幫主,也有殺不了之人麼?」

  這話也極有道理,王道全道:「許兄分析入微,使人不得不佩服。」

  他早先附和裴夫人的想法,如今又承認太平有理,正代表了其餘之人的心意。裴夫人不甘示弱,道:「假如陸鳴宇要託高青雲出手,則那個對象,一定是因為某種複雜的因素,以致他無法親自出馬,再說他既是一幫之主,勢力遍布大江以南,則他需要處理幫中事務,定然十分繁劇,加上他的地位所限,也不能隨便的到處亂跑,所以以我看來,陸幫主想殺死一些行蹤靡定之人,而又不能命幫中弟子的話,只怕非託高青雲這一類的人物不可了。」

  祁京終於忍不住幫腔道:「是呀!江湖上有誰不知高青雲是錢買得到的劊子手,最重要的是他能嚴守秘密,永無問題發生。」

  許太平道:「這樣好不好?咱們反正人多,幾乎可以代表武林中許多家派,聲勢不算小了,咱們何不就直接去代陸鳴宇,來個打開窗說亮話,是與否一言之決,免得我們暗中猜疑。」

  陸一瓢應聲道:「這主意甚好,如若此刻不予追究個水落石出,過些日子,更加查不出任何真相了。」

  當下贊成的有王道全,和祁京,剩下裴夫人和樊泛,自然不能反對。祁京道:「陸幫主目下落腳鎮上,不難找到,但他的行止極難預測,所以我們不找他便罷,如若找他,必需立刻前往。」

  許太平道:「假如他已離開,咱們亦不難追上他。」

  這時人人都不提追高青雲的問題,原因有三。第一是高青雲終究是有名有姓之人,不管他何等擅長隱遁之術,但總算有了目標,比起先前大海撈針般追查,自然容易得多。第二,既然有人暗中助高青雲,則事態便複雜化了,尤其對方可能是丐幫幫主,這等身份非同小可,如果不弄出個水落石出,只怕動輒有無故喪命之慮。第三,他們察覺許太平處處極力幫助陸鳴宇洗脫,都覺奇怪,是以亦想趁著與陸鳴宇見面之時,查看一下許陸之間有什麼關係。此議既為大多數人贊成通過,便立刻付諸行動,不久他們都回到朱仙鎮上。朱仙鎮上的客棧,一下子就可以查遍,居然沒有陸鳴宇的下落,原先他所居的客棧,告訴眾人說,陸鳴宇已付帳離開了。

  裴夫人聽阿烈提過馮翠嵐之事,心想陸鳴宇既已擒下馮翠嵐,則回返江南,也是合理的事,是以主張暫時放棄陸鳴宇,要大家專心追捕高青雲。照理說許太平應該贊同才是,誰知他居然沒作聲,並且等到別人發表過異議之後,也附和道:「根據剛才調查結果,顯示陸幫主這一路人馬,曾經發生了一些事故,假如真是如此,他當然不會再住在這兒,因此,咱們也不必認為他業已離開鎮他往,不如分散開來,憑咱們這六個人,暗中四下搜尋,此鎮雖然人煙不少,卻也難不住咱們。」

  別人都先後同意了,連同裴夫人在內,當下分布路線,分頭而去。事實上當大伙兒商議之時,裴夫人已用傳聲之法,徵得王道全和陸一瓢二人同意,一同暗暗跟蹤許太平了。許太平負責西北區,這個方向也是他自己定的,他一直沿街道奔去,轉了幾個彎,便穿入一條巷內。在後面遙遙跟蹤的三人,雖然生怕跟丟了,但由於對方是有名的高手,機警異常,是以不敢太快追上。他們到巷口時,許太平的影子已經不見了。三人一湊近,陸一瓢首先道:「許太平這一路奔來,全不遲疑,分明已知道應行之路,可見得他一定是去見陸鳴宇無疑。」

  王道全低低道:「但此巷相當的長,兩邊皆開得有人家的後門,牆內俱是後花園,莫不成咱們逐戶搜查不成?況且他也有可能一逕穿巷而過。」

  裴夫人突然道:「沒關係,我有法子馬上就可以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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