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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鍾荃還未曾想出答案,鄧小龍已沉不住氣地問道:「那潘自達是什麼門路的?失鏢之事可是與他有關?」

  鍾荃這時紛亂地想著自己去留問題,竟然沒聽到他的問話。於是,鄧小龍的心急追問,便算是落空了!

  「小弟還得和那潘自達說幾句話,一會兒便回去,師兄你有消息,立刻派人告訴我。」

  鄧小龍以為他不願回答失鏢問題,只好作罷,吩咐趕車的一聲,那車轔轔去了。

  鍾荃回到店中,見了潘自達,便先發制人地道:「潘兄,目下我有一位好朋友受了齊玄游絲毒針之傷,說什麼也不會有心情陪潘兄玩劍比拳,這樁事擱著以後再提好麼?」

  潘自達歇了一下,才答道:「沒有關係,就擱著吧,我也要再鬥鬥那齊玄。不妨老實告訴你,我非把那老齊玄的胳臂給卸下來不可,哼!」他頓一下又道:「可是……那廝躲在什麼地方?你有把握找到麼?」

  鍾荃道:「只要他在北京城內,總有辦法尋到的!我把他讓給潘兄消氣。」

  他一向是慈悲為懷,這時竟然不稍稍矜憐齊玄,為的是齊玄以絕毒的暗器,傷了他的心上人,眼看不知能夠救治與否,是以也泛起恨意,不過,要他本人用激烈的手段來對付齊玄,則良心上未免有點不安,因為到底齊玄是為了陸丹先刺他一劍,才發出毒針。他自幼受崑崙數位高僧教養,對於是非善惡的觀念,十分清晰明了,是以雖在這種情形之下,仍然不能違反良心行事。

  潘自達尖聲狡笑數聲,抬手摸摸背上劍把。

  鍾荃道:「那麼請潘兄等候小弟的消息,大概在酉戌之間,那時正好暮色已臨,便可以動身行事了。」

  「你是說那時候到相府尋那齊玄麼?」

  「是的,我們往相府去尋他,假如他不肯交出解毒藥的話,雖然和相國權傾天下,但我決不考慮這一點!而且,天色薄暮,也儘夠我們隱蔽身形了,你以為怎樣?」

  「當然要去相府尋他!」潘自達尖聲叫道。為了不肯示弱於人,決然地加上一句道:「即使是大白天也不要緊,我就等你的消息。」

  「那也不必,大白天到底不方便,而且訪查齊玄的下落,也需要一點時間!小弟以為潘兄大可以隨便逛逛,但務必在酉時回店中。」

  潘自達道:「就這樣吧。我生平最不喜歡和任何人待在一塊兒,只愛獨來獨往。這次來到天子腳下的京都,正好趁這時暢遊一下,見識見識著名的山西八大處。我一定在酉時回來,你走吧!」

  鍾荃雖是心情沉重,但這時也不禁哂然,心中道:「你這人的邪僻古怪,我早就知道了,何必要自己說出來,而且還下逐客令,難道我會喜歡跟你在一塊兒麼?」雖是這麼想著,還是客氣地拱拱手,才走出客店。

  在街上走著,忽然憶起自己此來北京,本來是為了那柄被搶去的高王寶劍而來。昨夜裏為了陸丹受傷之故,雖然碰見玉郎君李彬等人,也忘掉了那劍之事。還有蠍娘子徐真真畢竟下落結果怎樣,毫無所知,也是有負初志的失措。

  他正在滿腔心事,失魂落魄地走著,冷不防有人從旁邊的店鋪中,大踏走出一個人來。堪堪撞在一起之際,兩人都行雲流水般錯開一步,立刻互相抬眼打量。

  那人大叫道:「喝,是你這廝!居然混到京城來啦……」

  鍾荃心中一跳,那人正是冀南雙煞中的老二,病金剛杜錕。昨夜曾經碰面一次,可是鍾荃在昏黯中,以陸丹作掩護,是以他們認不出來。

  事後玉郎君李彬還跟病金剛杜錕解釋說是四大劍派之人,多少總有點淵源牽纏,尤其白衣刺客(他們不知陸丹姓名,只知是峨嵋派的)乃是女性,更可以推斷是別有因緣。病金剛杜錕自然相信。

  這刻杜錕但知鍾荃乃是當日在新疆所遇的藏族少年,而且其後郝老剛被人點到穴道,說出乃是那藏族少年,他們後來從竹籬後深陷的足印,知道有人暗助徐真真,而這個暗助徐真真在劍上比功力贏了玉郎君李彬的人,正是這藏族少年。於是,他們終於含忿窮躡徐真真下落,並非故毀盟諾。

  病金鋼杜錕一見這藏族少年(其實鍾荃這時已作漢人裝扮,只不過土氣一些,但他們心存成見,這時仍然以為他乃藏族人),立刻無名火起,怒罵一聲混蛋,雙掌一錯,疾撞而出,掌風剛勁之極,大有恨不得一掌立斃敵人之概!

  鍾荃並不知對方對自己另有一場誤會,乃是由章端巴喇嘛而來。是以但覺這人脾氣太壞,動輒暴怒如雷。在這掌力壓體的一瞬間,心中極快地忖道:「我非給他一點顏色不可,而且得立刻脫身回去……」

  說時遲,那時快,他心念方動,右掌已猛擊而出。兩人相隔不過兩尺,那病金剛杜錕素以掌力沉雄見長,是以最喜與人硬碰。而鍾荃這時存心給他顏色,也是用換掌的式子。

  「啪」地響一聲,那病金剛杜錕乃是以雙掌之力,勁厲撞擊而出。對方只是輕飄飄單掌相迎,三掌相交處,杜錕「嘿」了一聲,蹬蹬蹬退了四五步。鍾荃只搖晃了一下,依然穩立當地。

  病金剛杜錕臉色大變,他可不知道這少年乃是崑崙嫡傳高弟,舉手投足間,都是極為瀟灑從容,宛如未盡全力。更不知鍾荃造詣已深,在這種立著換掌的情形下,能將全身功力聚在掌上。於是心中震駭之極,以為敵人隨便一抬手,便把自己雙掌猛撲之勢震退。這種功力,不但他未曾遇過,簡直未曾想過。

  鍾荃見他錯愕震駭,倏然回身便走。病金剛杜錕狂叫一聲,急撲疾進。

  他的脾氣果真暴戾,寧折不彎,是以明知不敵,也得再打一場,寧可死在敵人掌下,這時焉肯讓鍾荃這樣走開。

  鍾荃施開身法,眨眼間便從人叢中左閃右避。他穿出兩三丈,猛然回頭一瞥,只見病金剛杜錕碰倒了四五個人後,大吼一聲,凌空飛越撲來。他不願和他再纏下去,倏然掉轉方向,穿入一條胡同中。

  病金剛杜錕破口大罵道:「入娘的小子幹麼要逃?」

  鍾荃怒氣上衝,想道:「這傢伙口中不乾不淨,我宰了你,也不過舉手之事……」但隨即又轉念道:「不過在江湖混得久的粗人,口中多是罵人慣了。且由他去,別跟他一般見識。啊,我不能讓他知道藏身之處,跟他多繞兩個彎為上……」

  當下心頭記住方向,腳下加速,一溜煙般前躥,身形那份迅疾,在旁人眼中,但覺人影一閃而逝,無法分辨出衣著形相。

  後面病金剛杜錕冤魂不息地追綴,口中大聲辱罵著,可是後來鍾荃腳下一施展開,他拚了命還追不上人家,哪還能分耗氣力嚷叫?便自動收聲。

  鍾荃方向不亂,但已轉過了十數條大街和許多胡同。誰知杜錕仗著地形熟,往往搶先斜抄過胡同捷徑,又縮短了被甩下的距離。

  鍾荃心中有點對自己氣惱,憑自己的腳程,還甩那杜錕不掉,豈不笑話?他卻沒有想到,自己一往無前的疾奔,雖然屢屢折轉方向,但總沒有想到忽然折回。是以後面的杜錕,仗著爛熟北京大小街道,一見他奔入什麼小巷,便搶著斜截,畨了許多氣力時間。

  轉眼間又穿進一條較寬的胡同內,鍾荃情知自己已奔出數里之遙,心中一惱,回頭見杜錕還未現身胡同口,立地湧身一躍,越過高牆,飄身落在一處院落中。掃眼四瞥,猛見那邊角門外傳來一點兒聲息。立刻伏腰一躥,巧快如乳燕投林,眨眼間已掠過天階,躥入廳中。

  耳邊果聽那角門發出聲響,似有人推門進院,暗想那人必定會到廳來,連忙向就近的房間躥進去,卻見這房間敢情是個書房,收拾得並不雅潔,甚至近於凌亂,靠內面一邊的角落,擺著一面齊胸高的屏風,此時推疊在一起。屏風過來便是一張檀木雲榻,靠窗處一張書桌,文房四寶一概沒有,倒是擺著一盆水果,乃是色黃如金的橘子。另外還有兩個磁盆,裝著黑白兩色棋子。

  他躲在門邊,側耳而聽,那人果然來到廳中,後面還有另外一個步履沉重的人。

  前面那人在廳中落座,大聲道:「先別忙著打掃,倒杯茶來才是正理。」

  那步履沉重的人嗷然應一聲,又匆匆出廳走了,想來必是此宅中的僕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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