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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但她仍然不願意先開口,淒涼地想道:「他如果一句話也不問我,那麼我就離開他,離開得越遠越好,到那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也不要再見到他!」

  何仲容依然默然不響,但他也逐漸軟弱下來,起初他完全溺淹在自卑之海中,因此覺得自己無須說話,不但說也沒用,同時也不願意說。但如今他有點回心轉意,心想她縱然看不起自己,不願和自己廝混下去,但為了昔日一番情意,他何妨說幾句感謝她的話?

  於是他乾咳一聲,清理一下嗓子,然後開口說話。剛剛說了一個「你」字,心中情緒突然大大變化,本來想誠懇地向她道謝的話,一變而為酸溜溜的,有點刺激的話。

  「謝謝你還關心我!」他道:「但我可不值得你關心!」本來他還想說「我不過是個江湖流浪的窮漢罷了」這句話,可是他終於忍住,沒有說出來。

  成玉真玉容失色,慘然地深深地凝瞥他一眼。她覺得自己滿腔熱淚,要奪眶而出。但她勉強忍住,突然轉身放步便走。

  何仲容有點憤怒地把眼光移到湖水上,不願意再看見她那背影。

  不過片刻間,他又抬目遙望,只見她沿著湖邊踉踉蹌蹌地向前走。

  他深深嘆息一聲,心中悲哀地叫道:「成玉真……永遠別了!」

  成玉真有點昏昏沉沉的感覺,只顧向前走,一心要遠遠地離開那個薄情的、冷硬心腸的男人。情緒激盪得太劇烈,以致她不大能控制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地沿湖而奔。

  何仲容的眼光跟隨著她纖巧苗條的背影,忽然想道:「怎的她走成這個樣子?一點也不似身懷上乘武功的人,哎,你的腳提高一點啊!」他差點兒叫了出來,因為成玉真這時正走到一塊石頭之前。那方石頭高約兩尺,可是成玉真卻照舊腳底貼地那樣向前走。

  只見成玉真一腳踢在石上,立刻仆倒。

  何仲容腦中「轟」一聲,呆呆想道:「她怎麼這個樣子?如果她不是因為和我離開感到十分痛苦,怎會連石頭也躲不開?她……」

  成玉真一交跌在地上,忽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在草地上抱頭放聲大哭起來。

  何仲容心頭大震中,疾撲過去,她的哭聲也傳入耳中,使得他心酸起來。

  眨眼間已縱到她身邊,蹲跪低身軀,伸手輕輕扳她的肩頭。

  成玉真想不到何仲容會來理她,驚喜了一下,便更加悲哀地哭泣。

  何仲容見她沒有反對他的動作,便用雙手搭在她左右肩膀上,輕輕一抱,把她上半身抱起來。然後自家也坐在草地上,再把她搬到懷中。

  「玉真……玉真……請你不要哭,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他哽咽地說,鼻子一酸,也流出眼淚。

  「唉,我為什麼這樣呢……」何仲容道:「我也說不清楚,但你……」他本想解釋一下,順便問她是不是看不起自己。但這些話從何說起?尤其是話到口邊,便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想法不大合理。

  兩個人都陷入靜寂中,只有成玉真的抽咽聲,不時打破了這令人迷惘的岑寂……

  ***

  那天晚上,她被何仲容點住睡穴,昏昏沉沉地睡著。何仲容走了之後,不久,便有一個夜行人闖入房中,把門閂上,然後拿出火摺,打亮了照著成玉真的面龐。

  這個夜行人一對眼睛中,射出淫惡的光芒。看清楚成玉真美貌如花的面容之後,邪惡地低笑一聲,自言自語道:「合該我有此艷福,姓何的小子可得背背黑鍋啦!」自語中伸手執住被角,突然掀開。

  就在掀開之時,房門「勒」的一聲,忽然大開。一條人影如掣電般疾飛進來,口中沉聲一喝。

  喝聲聽來還在門邊,但那夜行人已感到風力壓到後頸,不由得大駭。他剛好掀起薄被,眼光還未來得及看那成玉真的赤裸嬌軀,卻又被人襲到,忙不迭沉肩卸步,疾轉回去,右手的火摺順勢也向敵人力擲。

  那條人影身量高大,動作極快。只見他鐵掌翻處,已把火摺擊落地上。火光一晃即滅,但那夜行人眼力不錯,居然在這一瞥之間,看清來人是誰,不由得低哎一聲,再退開數步,準備從後窗撲出去逃生。口中卻道:「架樑的可是黃山赤面天王熊大奇麼?」

  那人冷冷而笑,聲音甚是沉著有力:「不錯,淫賊倒有點眼力,憑你夜蜂唐英的姓名綽號,前些日子居然也敢出入於天下英雄聚集的成家堡!當時若不是大家看在成堡主面子上,不便動手,早就把你分屍啦!今晚無意教我碰上,早知你必有不軌企圖,故此一直吊住你。如今你沒得狡辯了吧!」

  原來江湖上的人物,不論黑白兩道,都最憎惡下五門的採花淫賊。這夜蜂唐英,正是下五門中著名的採花賊,平生不知毀了多少婦女貞節。只因他為人機警狡詐,又擅於隱遁,行蹤遍及全國,故此想找他可真不容易。

  夜蜂唐英久聞黃山三手仙翁宗子元,在當今武林中,乃是一流人物。這赤面天王熊大奇是他的大弟子,一身武功,已盡得真傳,俠名甚為響亮。心想今晚真糟,一時疏於防範,竟然被人家吊住行蹤,而這個敵人竟然是把硬手,自己一定抵敵不住。當下忙尋思脫身之法,卻聽赤面天王熊大奇喝道:「淫賊亮出兵刃來,熊某教你在刀下走上三招,立即返黃山重練武藝!」

  夜蜂唐英被他威勢所懾,更加凜駭,但此時想跺腳就走,萬難辦到,只好一咬牙,掣出慣用的鬼頭刀。

  赤面天王熊大奇暗中已運功聚力,倏然跨步欺將近身,大刀起處,一溜白光挾著虎虎風聲,迎頭斫去。

  夜蜂唐英見對方大刀勢沉力猛,不敢硬架,忙忙移宮換位,眼前一花,只見敵人不知如何已攔在前面,那柄大刀仍然直斫下來,同時左掌砸奔自己右脅,最奇的是對方左掌來勢,竟然比大刀還要快一些!當下猛一橫心,手中鬼頭刀平推出去,根本不管對方的刀掌擊到,這叫做死裏求生的打法。

  赤面天王熊大奇沉聲道:「淫賊,這是第三招!」只見他右手大刀化為「亂石崩雲」之式,斜向外撩,「嗆」的一響,盪開對方的鬼頭刀,左掌已挾迅雷之勢,擊在夜蜂唐英胸口。唐英慘叫之聲尚未出口,便自了帳,屍橫就地。

  赤面天王熊大奇傲然一笑,頗因除掉一個江湖敗類而欣慰。隨即抓起唐英屍體,疾躍出店。

  片刻間已空手回來,心想床上的女人定是受了迷香之類薰昏過去,便隨手取了一壺冷茶,走到床前,剛要打亮火摺,目光瞥處,只見床上一團雪白。

  這赤面天王熊大奇乃是黃山三手仙翁宗子元選定為繼位掌門的人,性格坦直,雖然在這暗室之中,他仍然恪守俠義之道。剛才在黑暗中的一瞥,雖然瞧不清楚,但已可肯定床上的女人,已經赤裸裸一絲不掛。

  熊大奇把眼睛一閉,登時轉身出房。眨眼間他已到了另一家客店之內,悄無聲息地縱入一個房中。

  房中有張床,羅帳低垂,熊大奇叫道:「師妹,師妹……快起來,有件事要你去辦!」

  帳內升起一個女性的嗓音,先是含糊地咿晤數聲,然後才撒嬌地道:「明日再辦吧,我睏得很哩!」

  熊大奇心想那女子被剝得精光,又昏迷過去,如不趕緊救醒她,只怕又有第二次的危難,便道:「我們捉賊去呢,明日怎成?」話猶未畢,宗綺已從帳子中鑽出來。這時因在深秋,天氣相當寒冷,故此宗綺和衣而睡。

  她高興地道:「走,賊在哪兒?」說時,露出一派好事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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