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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何仲容見他如此殘酷無道,連師父也能毒弒,殺他之決心,更不可動搖。

  江邛忽然陷入沉思中,並不言語,何仲容幾次伸手到他身邊取牛肉而食,他都毫不理會。

  何仲容忖道:「我不趁他尋思舊事之時暗殺他,還待何時?」想到這裏,突然生出一計。

  毒丐江邛這時想起一樁舊事,忽然覺得十分悲哀。

  但那個女人美麗的臉龐,並沒有在他心中停留太久,因為他這種沉思狀態,實在不是完全真的,倒是想試一試這個美少年會有什麼行動沒有。

  現在他已注意到何仲容悄悄移過來,心中冷笑一聲,全身運功準備。

  何仲容見他仍然沒有覺察,挨到他身邊,倏然駢指點向他脅下。

  毒丐江邛驀然一側,他的手指眼看落空。何仲容為之大驚,伸出去的手懸崖勒馬,停住不動,手指縮回,化為拳頭。

  江邛冷冷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

  何仲容故作愕然道:「你老說什麼?我……」

  「你什麼,難道你還有別的用心?」

  「用心?你老究竟說什麼呢?我剛剛要取饅頭,忽見一隻野蜂要歇在你身上,故此趕快抓住它。」

  「嗡」的一聲,果然一隻野蜂,從他拳頭中飛出來,毒丐江邛愕一下,半信半疑地瞅住他。

  歇了一會,他道:「好罷,看你還有什麼花樣?」

  何仲容裝出不懂,問道:「咱們今晚就露宿在這裏?」

  「不成,咱們得走遠些,不過也沒用處,咱們總不能走出百里以外。但若在百里以內,成家堡明早便知道咱們藏身之處。現在從東邊走,不須十里,有個破山神廟可以睡一宵。」

  何仲容起身跟他走,暗中鬆了一口氣。

  毒丐江邛走得甚快,但何仲容居然跟得住,使得那老毒丐暗暗驚奇。

  何仲容一邊走一邊想道:「我好歹跟你去神祠,只要你肯教我武藝,我就在喂招之時,冷不防一刀砍死你。或者等你睡著了,然後暗中戮你一刀。」

  霎時果然到達一座破神祠,兩人進去,毒丐江邛摸出半根蠟燭點著,祠中倒還乾淨,兩人便席地而坐。

  何仲容道:「老前輩你傳我幾手武功吧!我自小便練內功,如今好像還不錯,但武功招數方面,只有十二招刀法,用完便沒有了。」

  江邛陰陰笑道:「我老化子暗中看你和牛鼻子打了一陣,已知道你路數有限,縱然內功甚高,但派不上用場。後來你使出一刀。乃是天山派的絕招『雁沖殘雪』,那時我忽又拿不定你是否無師自通,現在你腳程上顯示出內家功力,才可以斷定你是無師自通……」

  他停頓一下眼光,陰鷙異常地盯著他,又道:「你想學武藝,我老化子可以教你。但你得聽我命令十年,什麼事都要聽我的話,殺人放火無所不為!」

  何仲容愕一下,然後頷首,心中想道:「我一刀殺死你之後,你還有什麼命令?」

  毒丐江邛臉色漸漸鬆弛下來,道:「我居然對你起了特別的感情,真是奇怪,我的身世,除了還有一個人之外,便只有你一個知道……」

  「那個人是誰?」

  江邛忽然發怒地瞪他一眼,但終於平靜下來,緩緩道:「那人便是當今稱為武林前五位高人之一的太白冰屋主人谷姥姥,三十多年前,她還是個風姿嫣然的姑娘。

  那時候我的武功仍然未入高手之流,但因我性情偏激,動輒殺人,江湖上毒丐之名,已轟傳一時。有一天我在太白山麓碰見了她,登時被她迷住,痴痴隨她上山。她忽然停步問我是不是毒丐,我點點頭。她立刻問我跟她幹什麼,我答不出來,楞了半天。她冷笑一聲,便上山去了。我在一棵樹蔭的石頭坐下,托腮痴想,但覺無法剔除她的容貌,於是我知道我是忽然愛上了她。直到第二天早晨,她下山來,見我仍然坐在樹下,便走過來……」

  這個老化子這時已完全沉緬在昔日的回憶中:清晨的群山中,晨風甚冷,露水寒凝,但氣味是那麼新鮮可愛。朝陽升起,斜照在群山。一個長裙曳地的白衣少女,冉冉走過來……

  何仲容本意趁這時一掌擊去,但手掌老是發不出去。因為他想不到這麼一個惡毒的人,也有一份純真無比的感情。他何忍在此時去暗算他?

  「她那時就像一位仙子似的,用那銀鈴般的聲音問我,可是在此坐了一晚?我告訴她一點不錯,因為我不願離開她居住的附近。她想了一下,便說:只要我做到兩個條件,我便可以得到她!我這時也禁不住為了她的坦白而震驚起來……

  當時我已立定心腸,無論她所提的條件如何難法,我也必定要辦到。

  她說,第一個條件,要我永不為惡,不但不能殺人,而且還得行俠仗義!這個條件有什麼難的?我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了。

  第二個條件,要我武功比她高強。我那時還不知太白山冰屋絕藝如此厲害,便和她動手,五十招之內,吃她兜跌兩個觔斗。這時我才知道太白山冰屋絕技,竟是從華山派的武功演化出來。」

  他嘆口氣,停嘴不說,何仲容自思道:「這就奇了,他不是說得到六緯真經的上冊,裏面記載著武林各派的絕藝麼?他已練了幾年,難道還不能盡識其中奧妙?」

  毒丐江邛忽然一掌擊在地上,「蓬」的一聲,火星迸射,何仲容低頭看時,只見三合土的地上,現出一個血紅色的掌印。

  「你看見了沒有,這是我近數年來練的『血掌』功夫。這種旁門左道的功夫,威力雖大,但殘害生靈太多,勢必激得各派的老傢伙出手,我目下已發生了這種情形!」

  何仲容聽出他言中有後悔之意,乍著膽子問道:「老前輩你可是後悔麼?」

  他點點頭,道:「但我並不是因樹敵太多而後悔,卻是因為枉費了數年心力,練成這一門功夫!卻仍不是太白山冰屋主人的對手……過去的三十年中,我已把六緯真經中各派功夫練遍,但始終差了一線,不能達到最高境界!」

  他探手懷中,拿出一個錦囊,長約五寸,寬約三寸,只有半寸之厚,囊口一條絲帶繫住。

  毒丐江邛兩指夾著絲帶,把那長方形的錦囊揮舞一下,憤然道:「這本真經害了我一輩子啦!」

  何仲容平心靜氣地道:「但老前輩你好像沒有做到她第一個條件呢!」原來他真怕老化子一生氣,把那本奇書弄個粉碎。

  「我足足改了八年,不但沒有殺害一個人,甚且還做了許多好事!但那賤人就在第八年上,竟和冀北名鏢師魯定國結婚。我一聽到這消息,氣得呆立了三日三夜,然後趕到太白山。但那時她已離開太白山到冀省去,半年後我終於找到她,但一百招之內,我仍然一敗塗地!於是我發誓要練好武功,把她殺死了,然後再把她丈夫殺死!

  但十年過去,我的武功仍無贏她把握,卻好這時聽聞她被丈夫遺棄,獨自返回太白山冰屋中。我聞風急赴冀省,想把那魯定國處死,誰知魯定國不知隱居何處,訪尋了好久,忽聽江湖消息傳來,說魯定國隱居南方,但最近已因病身故!自從那時起,直到如今,我還未去過太白山。但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把她割肉剝皮。」

  說到這裏,他恨恨地一揮手,「呼」的一聲,那個錦囊脫手飛起,剛好打祠門斜斜向天飛出去。

  何仲容趕緊回頭一瞧,他的眼力夜能見物,是以看得清清楚楚,敢情那個裝盛著六緯真經的錦囊,無巧不巧地掛在祠外一株高樹上。

  他想藉口出去替他取回錦囊,以便暫時離開這個滿身偏激瘋狂的人,換幾口新鮮空氣,正要動身,毒丐江邛道:「你不要出去,這本勞什子真經害得我好苦,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撕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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