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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阿閃忽然退開數尺,冷哂道:「他的武功太不濟啦!」

  鄉老伯若有所思地凝望著他們,而此時管中流眼中忽然流露出被侮辱的痛苦,神態間已失去那股軒昂。老人瞧在眼中,但覺這個自己傳以武功的徒弟的表情深深打動了自己冷硬的心弦。他起身向隔鄰第三號房間走去,一面道:「管中流,跟我來。」

  管中流躊躇不決,阿閃美麗的面龐上泛起笑意,道:「啊呀!難道老頭子你有本事,教他立刻能躲過我的出手不成?」

  鄉老伯道:「我們走著瞧。」又叫道:「管中流,過來,我老人家有話問你。」

  管中流終於跟到鄰室之內,鄉老伯道:「她的輕功已經當得上天下無雙之譽,你可是覺得全然無法躲避。」

  管中流道:「正是如此。」

  鄉老伯道:「既是如此,認輸也罷,何須如此痛心。」

  管中流遲疑一下,才道:「不敢相瞞您老,晚輩實是覺得自己太以無能,以致辱及家師……」

  鄉老伯不禁一震,喃喃道:「此言未嘗無理。不錯,你內功甚強,而身法招數卻遠及不上內功,可見得雖有明師指點武功,但你的師父不曾認真傳授招數心法。」

  管中流道:「那也未盡然,晚輩的一趟刀法嚴峻冷酷,號曰無情,也算得上是一宗絕藝。再說,晚輩資質魯鈍,苦學無成,以致受辱於人,辜負師恩……」他長長嘆息一聲,滿面俱是十分難過的表情。

  鄉老伯的目光突然間變得十分銳利,光芒閃閃,面上表情森冷之極。管中流眼光與他的一觸,不覺一怔,竟移不開雙眼。

  他但覺這個老人的眼光鋒銳如劍,筆直刺入自己深秘的內心中。又彷彿是一面鏡子,可以使他隱秘的心思都照映出來。總之,老人的目光有一種迫人的力量,使管中流感到倘若做過虧心之事或是曾經向他撒謊的話,非馬上垂頭避開他的目光不可。

  幸而管中流內心坦蕩,所以用不著逃避對方的目光。而他一點也不知道對面這個易容變貌了的師父正在施展「照妖鏡」的奇功,查看他剛才所說的話可曾有假?倘若管中流已知道老人的身份,故意說出那樣子的一番話,他定必受不了老人目光的注視而露出狐狸尾巴。這時,他的師父宣翔便將毫不遲疑地把他擊斃,一則恨他矯情諂媚,二則恨他帶領王元度拜晤他的仇人。

  老人的目光越來越見凌厲,口中冷冷道:「管中流,你曾經做過對不起你師父的事沒有?」

  管中流身軀一震,迅即垂頭,不敢碰觸到他那兩道快刀利劍一般的目光。

  老人又冷冷道:「原來你曾經做過對不起師父之事,可就怪不得你師父不把絕藝傳授給你。」

  管中流掙扎地移動一下,抬起頭微微張口,像要說話,但終於又閉口垂頭。

  老人道:「當然啦,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管中流頷首道:「不錯,晚輩無話可說。」但他神志之間已恢復了平靜。

  宣翔忖道:「是了,他一向極是敬重師長,因此當我冤枉他說是他先得罪師父才傳不到武功時,事實上雖然不是,他也不辯駁,免得一辯之下,使人弄清楚是他師父的不對。」

  這個老人回想起從前傳授管中流武功時,根本就沒用過心,總是粗疏大意地隨便指點。因而管中流必須自行揣摩苦練,若是沒有弄對,又得從頭開始。如此修習武功心法,自然吃了無數苦頭。

  他的眼光漸漸溫柔起來,心想這孩子不但是端方俠義之士,而且是極有擔當的人,大有特立獨行的氣概。

  管中流一點也不曉得自己在師父心中的份量已經加重,甚至已贏得師父的敬重。他道:「鄉老伯若是沒有別的訓誨,晚輩想出去啦!」

  鄉老伯道:「慢著,你先把刀法使給我瞧瞧。」

  管中流遲疑一下,心想此老好歹是盟弟的長輩,須得瞧元度的份上予以敬重。當下掣出長刀,道:「晚輩遵命獻醜。」

  他刀勢一放,便在這斗室之內使出無情刀的絕招,但見刀刀都辛辣狠毒,冷酷之極。他一共使了二十刀,滿室寒芒電光剎時收歇。

  鄉老伯點點頭,道:「果然還未得到宣老兒的真傳。」

  管中流大吃一驚,手中長刀鏗然墜地。鄉老伯道:「我老人家說得出你師父的姓名,你便如此震驚,真真可笑。」

  管中流露出警戒的神情,道:「您老敢是識得家師?」

  鄉老伯道:「當今之世稱得上武學宗師的人,只有宣老兒和我而已。」說時,伸腳踏住地上的長刀,轉眼之間那口長刀黯然無光,竟變成了凡鐵一般。

  管中流瞧出對方乃是以本身三昧真火從足尖透出,把長刀燒得燙熱,是以刀上光芒頓失。這等功力,當真稱得上宇內絕響,不由得大為服氣。

  鄉老伯收回腳尖,道:「三國之時,曹操曾對劉備言道:『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劉備一聽曹操居然瞧得出自己不是凡庸之輩,心中大驚,以致手中筷子也掉下了。你剛才一聽我曉得你師父是何許人,登時長刀墜手,想必也是這等心情。」

  管中流沒有作答,心中卻忖道:「不錯,我還須火速把此情報告師父,好教他老人家有所準備。」

  鄉老伯話題回到阿閃身上,說道:「她的輕功誠然蓋世無雙,但卻不是沒有法子躲避被她打耳光之辱。」

  管中流道:「但要練到像她那麼快的身法,只怕萬難辦到。」

  鄉老伯皺眉道:「想不到宣老兒眼力如此不濟,像你這種膿包也收歸門下。」

  管中流心中甚是難過,暗想自己一定是說錯了話,所以連帶地辱及師父。

  鄉老伯又道:「大凡武功之道,一如用兵,必須深察敵人強弱長短,測知虛實。至後找出制敵致勝之道,才能每攻必克,出手必勝。試想對方以輕功見長,而你也就跟著苦練輕功,豈不是永遠都是用自己之弱對付對方之強,焉能不敗?」

  這番話自是不可移易的道理,但只是原則性的理論,如何能付諸實行,其中又大有學問。管中流正默然這樣地想時,鄉老伯又道:「我且舉阿閃打你耳光此事為例,你可知道她為何能夠隨心所欲地打你耳光?你當然不知道,好,我告訴你。她除了輕功之外,其中還蘊含得有至為深奧奇妙的心戰秘訣。第一點,她以獨門輕功的速度造成一種壓倒你的氣勢,使你一瞧之下就感到無法與她相比。第二,她先說出打你耳光,並不是取你性命,使你抵禦之心無形中已鬆懈了。試想她若是手拿利劍,言明要刺入你胸口要穴,你縱是自知輕功萬萬比不上她,但可肯束手受死麼?不!當然會全力出手搶攻,那樣她自然無法得手。」

  管中流恍然大悟,躬身道:「承蒙指點迷津,晚輩感激佩服之至。」

  鄉老伯道:「我老人家可不打算指點你武功,因為我另有計劃,等一會就會告訴你。現在且把阿閃之事講完。你對付她很容易,只須施展你的無情手法,她一晃身到了你面前時,你就向她要害猛擊,抱定製她死命的決心,如此她決計無法打中你耳光。」

  阿閃嬌嫩的聲音傳入來,道:「好了沒有?我要出去瞧熱鬧啦!」

  鄉老伯和管中流走回第二號房間,阿閃向管中流甜甜一笑,道:「應該開始比賽了吧!我們瞧瞧去。」

  管中流心想她與我並沒有深仇大恨,焉能下得毒手猛擊?萬一她抵擋不住而送了性命,豈不是後悔莫及。正在想時,鄉老伯道:「小姑娘,你現在可還有本事打他的耳光?」

  阿閃道:「那有什麼不能的。」她轉面向管中流笑一笑,又道:「你可要小心了。」

  管中流明知她的笑容正是心戰秘訣,但又自知無法抵禦她的心戰攻勢,但見她一晃身已到了面前,然後兩邊面頰一陣熱辣辣的,發出清脆響聲,又被她打了兩個耳光。

  鄉老伯搖頭道:「朽木不可雕也,但這樣也好,宣老兒只好向我叩頭認輸了。」

  管中流驚道:「什麼?叩頭認輸?」

  鄉老伯道:「不錯,我們二十多年前就約定一事……」他隨口編出荒謬的故事,自己覺得十分得意。

  老人還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那就是他現下把自己完全當作真的鄉老伯,好像與宣翔是真正的另外一個人,這種做法使他感到很舒服愉快。

  他想像另外的那個姓宣名翔的是個嚴肅冷酷,心胸狹窄的傢伙。而眼下他變成的這個鄉老伯,面目雖是醜陋,但心地善良,詼諧玩世。

  「對了,我鄉老伯跟宣翔在二十年前約定……」他得意地想道:「我們各自選擇一個人代替自己出手,瞧瞧誰行誰不行,輸的一方,須得跪地叩頭。哈哈!到時我看他看他怎樣叩頭法?」

  阿閃不耐煩地說道:「管中流,走吧!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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