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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管、王二人默然等候了好一會,還不見那老者回頭說話,管中流便道:「晚輩管中流,率同盟弟王元度特地趨謁前輩,冒昧之罪,伏乞宥恕。」

  那老者唔了一聲,道:「你們之中有一個叫王元度的麼?你的出身來歷老夫已經知道。」他說話之時,頭也不回,但管中流身軀卻震動了一下。

  只聽那老者又道:「管中流,老夫對你特別有興趣,你可知道是何緣故?」

  管中流吶吶道:「晚輩……晚輩愚昧得很,測不透前輩的玄機。」

  那老者仍然不回頭,道:「因為我們頗有淵源。」

  這話一出,管中流不必說,連王元度也為之一震。但王元度同時發覺管中流面色十分蒼白,神志大異平時,不禁更感迷惑驚奇。

  院中沉寂頃刻,那老者突然回轉身軀,管中流身軀又是一震,定睛望了一會,才透一口大氣,態度迅即恢復平時的沉穩冷靜。

  王元度如墮五里霧中,對於盟兄神態的轉變,簡直摸不著頭腦。他細細打量面前的老者,但見他面貌清秀,精神飽滿,毫無老態。可知他雙鬢斑白之故,定是思想過多所致。

  對方一直凝視著管中流,緩緩道:「老夫宣隱,令師想必已跟你提過。他身體還好麼?」

  管中流長嘆一聲,道:「晚輩已經有七年之久沒有見著恩師了,但願他老人家身體康強一如往昔。」

  宣隱竟沒有流露一點驚訝之色,說道:「令師去年光臨過一次,與我盤桓竟日,盡歡而散。老夫問的是與他別後年餘的狀況,卻不料你已經離開他七年之久。」

  王元度若不是胸懷曠達的人,一定會憋不住而出言詢問。要知管中流已說過他師父與宣隱乃是仇家,何以去年會跟他盤桓盡歡?若是已經修釋舊怨,如何竟不知管中流多年已離開了師父?還有就是他怎能頭也不回就知道管中流跟他大有淵源?又如何能斷定管中流的身份而問候他師父?總之這些疑問既奇怪而又互相矛盾,使人思路紊亂,無法清理。

  管中流也怔住了,宣隱淡淡一笑,道:「老夫知道你們心中甚是迷惑,所以不妨費點唇舌解釋一下。關於王元度的來歷,我所以能夠知道的原因,你們也都明白,不用多說。至於管中流方面,老夫最先是聽出他帶有本地的口音腔調,而老夫又深知本地沒有姓管的人,何況又是具有武功之士,所以能夠斷定你的來歷。除此之外,當老夫轉身相見之時,管中流面色大變,那是因為他見到我長得很像他的師父,而且連聲音也很相似。及至他瞧清楚我不是他的師父,他才大為放心。試想他師父恨我入骨,假如這刻我是他的師父,見到管中流居然敢求見他的仇人,其怒可知,所以管中流才會那麼震驚。」

  他停頓一下,笑容變得苦澀起來,道:「他的師父是個具有雙重人格的人,所以為人行事,忽正忽反,不知底蘊之人自然莫名其妙,但老夫卻是素所深知,所以得聞你七年前被逐,毫不奇怪。正如他恨我入骨,但有時卻非常想念我,跑來跟我談論古今,吟詩填詞,或者對飲,或是對奕。當此之時,他心中對我只有愛而無恨。」

  管中流失聲道:「若不是前輩賜告,晚輩至死也不會明白何以被恩師所逐。」

  王元度總算也略略明白。原來所謂雙重人格,實際上便是心理變態現象之一種,亦稱人格分裂。患者本來統一的人格分裂為兩重或多重,所分裂出的人格自成一個意識中心,與原來之人格不相聯繫而更迭出現。換言之,凡是人格分裂者有兩個或多個的意識中心,這兩種意識可能是一善一惡,當他受善的意識支配之時,行為皆合常情。但被惡的意識支配之時,便變成另外一個人,可以做出十分惡毒之事。

  管中流收攝住心神,躬身道:「晚輩等有一件極為困難之事,無法解決,特地前來拜謁求教,倘若前輩也沒有法子的話,晚輩便也死心塌地了。」

  宣隱露出感到興趣的神情,道:「那你就說來聽聽。」

  管中流要言不煩地把「密室量才」這一關的困難說出。

  宣隱略一沉吟,道:「這事果然十分棘手,不過事在人為,仍然有法子可想。」

  管中流大喜道:「還望前輩指點迷津。」

  宣隱道:「可是老夫先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你師父與我的關係,以及他恨我入骨的緣由,這一點對於王元度過關之事大有關係。」

  管中流不禁搔搔腦袋,道:「晚輩實在想不通這兩件事之間有何關係?」

  宣隱道:「我告訴你,你師父姓宣名翔,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此言一出,連王元度也呆了,管中流更不在話下。

  宣隱又道:「我哥哥自小脾氣古怪,當他三歲之時,先母見背,過了半載,先君就續弦,這位續絃夫人便是我的親母。家慈入宣家二載後才生下我,在生我前這段日子,她對家兄極是體貼愛護。其時家兄脾性雖是古怪,可是到底年紀尚小,做不出什麼花樣,家母也容忍得住。但自從我出生之後,她一則忙碌得多,耐性便遠不及從前,二則家兄已達六歲,不但有些古怪行為會使人十分吃驚,兼且時時有傷害我之舉。因此家母日夕時加訶責,而那時起家兄就對我開始懷恨。這仇恨與年俱增,而他因天賦奇才,被一位異人看中,授以上乘武功,精絕天下。那位異人不是不知道他在家中發生的情事,但他認為家兄天賦異才,百世罕逢,不忍得讓他虛度此生,又認為授以武功的話,可能使他全心全意沉迷在無涯武學之中,因而拋棄了私怨。」

  王元度見他停口不說,忍不住插口道:「這個道理雖是玄奧,可是並不是行不通的道理。」

  宣隱道:「不錯,此法果然行得通。可是家兄窮二十載之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而這二十年時光,使他人格分裂為二。他千方百計找一個藉口殺死找,但我十分小心,不讓他抓到任何藉口,連很小的過失也沒有。數年之間,先父母相繼棄世,他便想出個不許我出大門一步之計,使我活得沒有意思。」

  他微微一哂,又道:「我雖是智慧過人,胸中所學極博,樣樣俱精,連武功也很不錯。多年以來,我替世人解決了無數難題,都是在指顧之間便想出妙計。可是,我卻毫無法子化解家兄心中仇恨,因此也不敢踏出大門一步,說起來不免可憐可笑。」

  王、管二人對他的遭遇,也泛起無力相助之感,此外,他們也想不出宣隱這番話,與他們前來懇求指點妙計之事有什麼相干。管中流拋開眼前之事,悠然道:「怪不得家師時時站在崗頭,向遠方眺望,該處離此地雖然遠達五六里,可是以家師的眼力,卻足以把所有出入此門之人瞧得清清楚楚,數年來一直如是,有時日曬雨淋,苦不堪言,可是他仍然屹立崗頂。」

  他長長地嘆息一聲,目光落在王元度面上,隨即又道:「賢弟正在擔心咱們的行蹤被家師瞧在眼中,是也不是?但這已是無法挽回之事,憂亦無用。愚兄因此而能見恩師一面,雖死無憾。」

  王元度大為感動,豪情忽發,朗聲笑道:「大哥義薄雲天,小弟五內感銘,倘若大哥被宣老前輩誅殺,小弟決不獨生,定然相隨大哥於泉下。」

  管中流不禁一怔,宣隱哂道:「你們枉是金鰲奪標之士,但只曉得生啊死啊地窮嚷。」他說這話時,隨手拔了一根插在花叢中的細竹,在地上寫道:「他正在聽咱們說話。」

  王、管二人不禁一震,管中流嘆道:「小可踏入此間之事,若是被恩師得知,自然將被處死,小可死不足惜,卻可憐恩師勢必因此活活氣殺。」

  宣隱道:「這話甚是,但你若是把他氣殺了,他就無法取你們性命啦!」說話之時,用竹子在泥沙上寫道:「你們只須順著我的口氣答話,目前就可免去殺身之禍。」

  他接著又道:「我平生料事百無一失,常常自負。以家兄的性子為人,若是見到你們踏入此地,這刻應該已趕到現身了。」

  王元度依他吩咐,應道:「是啊,他老人家想是不曾瞧見咱們。」

  宣隱道:「這也未必,說不定他暫時不露面,等你們離開此地才現身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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