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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花玉眉爆出一聲歡呼,道:「有了……」抽回手掌,兩指挾著一粒極圓的珠子,約是龍眼核般大小,明亮勻圓,一望而知乃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智度大師接過珠子細看一會,便命花玉眉把巨蚌合攏,放回池中,然後說道:「眉兒,你的性命可以用這顆蚌珠抬回來,此蚌不知有何因緣,竟會落地此地之內,因而吮吸了幽府萍實精華,加上百載修煉之功,已不是尋常之物,這顆珠子是純陰所鍾,你每日噙住此珠做那吐納功夫,自然而然就可以補回耗失損傷了的真元,此處還有增進功力,益壽延年的奇效,你得到此珠,為父已沒有心事,死亦無憾。」

  他把珠子還給花玉眉,忽然大聲誦讚佛號,雙眼閉上,花玉眉驚道:「爹爹,你……你也能因此珠得救……」

  老和尚微微浮起笑容,聲音漸低,他本是靠著池沿而坐,這時頭顱緩緩低垂。

  花玉眉跪倒在他膝前,兩行珠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她見了父親這等情形,曉得即將圓寂,而且似乎與一些普通的僧人死得不一樣,有得道示寂之意,所以她不敢哭叫驚擾,然而這一瞬間,似乎有無數問題要跟他談,請他老人家指示。

  她終於倒在地上,石室中蕩漾著她低泣之聲。

  到她悲痛稍減,便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覺,翌日早晨才醒來,只覺精神煥發,原來她睡了一日一夜之久,睡時含著蚌珠,當然有補益真元之功。

  她決定待一切事情辦妥之後,才來收拾老父遺屍。於是用金鑰開啟暗門,外面一條甬道,先是數十級石階,走完石階,放步向甬道奔去,估計此處已是在地面之下甚深,這條甬道全部是四方齊整的花崗石砌成,甚是壯觀,不久已奔出三箭之遙,此時四面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尚幸這條甬道十分的直,沒有碰壁之虞。

  大約走了四五里之遠,造見前面有光線透入,此時地道已向上斜伸,慢慢的好像又比地面高出不少。

  她猜這條地道一定從一些河溪下面穿過,所以那一段不但深埋地底,而且四壁特別的堅牢嚴密,不會透水。

  此刻則已伸上山丘之處,前面越來越發光亮,到了切近,原來是個巨大的巖洞,總有畝許大小,四周怪石形態神奇,有些像鳥,有些似獸,有一些甚至像人,林林總總,光線從四周裂隙中透入,足夠流覽巖洞的景象。

  她找了一會,便找到一扇門戶,果然須要金鑰才能開啟,那鑰孔不透光,她一望便知從外面無法開啟此門,只能從裏面打開。

  這個巖洞既是離石堡遠在五里之處,中間又有溪河阻隔,那是誰也想不到修築得有這麼長的地道,所以決無危險。

  她放心地打開石門,但覺這道石門厚達一尺,誰也攻不進來。石門一開,強烈的天光透入來,還有清新含有草木氣味的山風撲面吹拂,她閉眼深深呼吸一下,這才睜眼打量,只見外面是個石谷,地勢狹窄,兩邊峭壁山立,到處怪石嶙峋,形勢甚是險惡。

  這道石谷除了一些野草和松樹之外,別無他物。因此談不上景色兩字,可是花玉眉數日以來第一次回到人間,卻感到十分美麗悅目,胸懷大暢。

  步出石門之外,隨手關住石門,砰地一響,那道石門關緊,再也推不開,這道石門的顏色與四周山石不一樣,所以雖然嵌得緊密,卻瞧得出是一扇門戶。

  她奔到谷內,沿谷而行,轉一個彎,便見到前面一片青翠,樹木茂盛,還有泉聲淙淙,恰如在霎時間經歷兩個世界一般。

  花玉眉走到一條清溪邊,借溪水倒映洗盥一下,站起來思忖今後的計劃。想了一會,突然覺得有異,緩緩轉過身軀,目光到處,只見兩個人站在左側的一株大樹下面。

  前面的一個身披長衫,面容瘦削嚴峻,正是與司徒峰齊名的竺公錫,在他身後的人肥碩禿頂,敝開胸膛,露出黑茸茸的胸毛,她認得是衡山派高手婁堅,心頭一震,忖道:「數日間竟然變得如此厲害?這婁堅居然敢在我眼前露面,可見得他已無所忌憚。」

  竺公錫道:「你想不到老夫在此等候吧?」

  花玉眉道:「想不到!」接著嘆一口氣,道:「五大門派的掌門人都遭不測了,是不是?」

  竺公錫道:「還沒有,但也差不多啦!」

  花玉眉道:「我爹爹已經圓寂西歸,咱們以前之約不必再提了!」

  竺公錫道:「不提就不提,你可跟老夫回堡去,老夫有許多話跟你談!」

  婁堅輕輕說道:「師父,那桓宇……」剛說了這一句,竺公錫就搖搖頭,道:「讓他多活一會也不要緊,玉眉,跟我們走。」

  花玉眉聽到「桓宇」二字,芳心大亂,默默無言跟他翻上山頭,途中果然經過兩道溪流,才到達石堡外的那片樹林,穿過密林,便是一大片翠竹,三人魚貫走入竹林,不久已到達石堡。

  他們在圓形大廳內可以望見外面高峻的圍牆,花玉眉浮起「鳥入牢籠」的悲哀,不禁又嘆一口氣。

  竺公錫道:「你須得回答老夫幾個問題,第一,智度是不是真的死的?第二,你可是被他醫好?第三,出堡暗門何在?第四……」

  他話未說完,花玉眉已搖搖頭,說道:「我沒有法子回答,竺伯伯愛殺愛剮,悉聽尊便!」竺公錫道:「你別忘記,這世上除了智度之外,還是有些人能使你十分關心的!」

  花玉眉道:「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一死百了,我也管不了許多。」

  竺公錫皺起眉頭,心想她這等口氣好像她仍然活不了多久,可是第一她神完氣足,迥異從前,第二,她肯逃出堡外,可見得還能活下去才肯逃走,第三,她智計絕世,凡事無法測度,有這三個原因,使得這個素來自詡智勇無雙的一代高手,也大感疑惑。

  他擺擺手,婁堅便奔出堡門之外,圓廳中只剩下竺、花二人,竺公錫柔聲道:「老夫對你很難使用絕情手段,但我雖是不忍殺你,卻可以在你面前殺死別的人,倘若你聽話回答我問的問題,我或會成全你一生幸福。」

  花玉眉曉得他的話不假,然而這裏面有許多困難,單是關於司徒峰遺著這件事就無法行得通。若是竺公錫當真能在司徒峰遺著之中,參悟出最玄奧的功夫,或以創出一種制馭別人意志的手法,這還了得!

  竺公錫為人邪惡冷酷,不在話下,以她觀察所得,所有環繞竺公錫身邊之人,除了一個薩哥王子還保持英雄本色之外,沒有一個不是邪惡之輩,故此這等無上神通,決計不能被他練成,否則天下那裏還有噍類?

  竺公錫面色一沉,冷冷道:「好,老夫先殺一兩個人讓你瞧瞧!」

  他一鼓掌,當即出現一個彪悍大漢,勁裝左胸處用紅線繡得有拳頭般大的「午」字。

  花玉眉曉得竺公錫手下有三十六人,分為六甲,這六甲便是「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戍。」除了其中有一甲是女子之外,其餘都是男子,而這些經他秘密訓練多年的高手之中,有些乃是江湖原已享名的高手,這個大漢胸口繡有『午』字,無疑是屬於「甲午」隊中之士。

  這個大漢躬身行禮,竺公錫道:「把伍放頭顱取來──」

  花玉眉心頭大震,連忙叫道:「等一等!」但那勁裝大漢宛如不聞轉身奔去,花玉眉急了,提氣縱去,伸手向他背後劈去。

  她的武功出自百花仙子沈素心傳授,非同小可,那勁裝大漢原以為可以硬挨她一記,理也不理的奔入去殺人。但掌力襲到背上,登時感到不對,迅即轉身招架,卻已慢了一步,被花玉眉一掌劈開尋丈,口中狂噴鮮血。

  竺公錫走過去替手下推穴道,片刻之間,那勁裝大漢已經不再噴血,而且痊癒了一大半,站起身子又向後面奔去。

  花玉眉一晃身攔在他前面怒道:「等我跟竺伯伯講完話再走行不行?」

  勁裝大漢應道:「不行!」雙拳連環掃劈,拳風凶猛絕倫,花玉眉一招「嫦娥奔月」化解了敵人兩拳,順勢出掌反攻,眨眼之間已攻拆了四招之多,花玉眉心中大駭,忖道:「此人負傷之後尚且如此勇猛,可見得竺公錫在這三十六人身上化了多少心血,也怪不得百餘韃靼好手,一夜之間便盡被這三十六人通通殺死。」

  她念頭一轉,掌勢突變,十指尖掃來拂去,指指不離對方身上大穴。她這一路手法之內蘊含得有司徒峰、竺公錫和沈素心三家點穴大招數,神奇無比,轉眼之間,左手食指已點中對方玉堂穴。

  勁裝大漢哼一聲,倒躍地上,一陣勁風颯然掠過,彷彿人影一閃,那大漢已跳了起身,竟不曾慘死。

  花玉眉曉得這是竺公錫以來去無蹤的身法,正當手下大穴被點,欲斃未斃之際,迅速掠過出手解救,所以這大漢竟沒有死。

  她情急起來,先佔位第二關入口位置。那勁裝大漢此時也懼怕她的武功高強,不敢硬衝。

  竺公錫冷冷道:「玉眉你以為他衝不過去麼?」花玉眉道:「你若不出聲指點招數的話,我憑先慈所傳的武功,一定阻擋得住!」

  她故意提及母親,竺公錫果然一怔,擺手命手下退開,接著說道:「你既不願見到婢僕的頭顱,那就乖乖的回答我的問題。」

  花玉眉道:「不行,你老再迫我的話,我馬上就死在你的眼前。」

  竺公錫不覺好笑,道:「老夫從來不曾被人這樣威脅過,我雖是不忍殺你,但你自盡的話,老夫也不會怎樣痛苦。」

  花玉眉道:「你的話不是真的,普天之下,只有我的死能使你痛苦!」

  竺公錫有點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道:「你太自信了,老夫倒要試一試是不是會感到痛苦?」

  花玉眉道:「你心中在想,縱然是真的感到痛苦,也不會送了性命,何懼之有?這麼一想,所以才要試上一試!」

  竺公錫實在沒有作如此想,但他忽然覺得奇怪起來,忖道:「難道她的智慧已經減弱,所以屢屢猜錯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口哨,竺公錫故意作出側耳而聽之態,花玉眉講道:「居然有敵人來犯,此人膽氣可稱得上當世第一!」

  竺公錫心想她果然智力減弱了,否則以她以往的才智,該當一口道出來人是誰,他也說不出口,只道:「縱有膽氣也不中用……」

  石壁高牆外來叱喝一聲,花玉眉面色一變,只覺手足冰冷,原來他已聽出來人正是桓宇,竺公錫說道:「不讓他進來!」聲音透送出外面,叱喝之聲頓時停止。

  片刻之間一個獨臂大漢奔入圓廳,此人面貌平凡,但眉宇間一股剽悍凶惡之氣,以及他的半截獨臂露出衣衫外,卻使此人感到這人性格獰惡凶野。普通斷臂之人定是垂著衣袖,但此人左邊根本沒有袖子,左手齊肘彎處所去,斷口處光溜溜的,十分難看。

  他向竺公錫欠身行了一禮,道:「小人聽說桓宇武功高強,甚願一試!」

  桓宇在窄門外面朗聲應道:「在下只要求見竺公錫!」那斷臂大漢回頭怒叱道:「祖師的尊諱豈是胡亂叫得的?」

  竺公錫道:「此子甚為放肆無禮,你出去接他三招!」

  獨臂大漢立刻奔出去,那道窄門(也就是石堡第一關)之外,有兩名勁裝大漢,胸口都繡著紅色拳頭般大的「寅」字,各持大刀把守著關口,此所以桓宇沒有跟那獨臂大漢入屋。

  花玉眉奔到窗邊,定睛望去,只見桓宇挺立門外空地,背後斜插一把長劍,神態十分沉著,她已經有許多天沒有見到他,甚至一度以為永遠見不到他,現在他赫然出現眼前,心中真是悲喜交集。

  竺公錫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邊,低聲道:「這獨臂人便是六甲之中『甲寅隊』的首領,姓熊名嵩,別人都叫他熊一拳,你莫瞧他只有一隻手臂,武功上卻有獨到之處……」

  那熊一拳在桓宇面前一站,宛如淵渟嶽峙,跟著又道:「竺祖師傅傳諭准許咱們交戰三招,熊某人若是三招之內不能取勝,那就帶你入堡叩見祖師。」

  桓宇嘴唇嚅動了幾下,分明是想問什麼話,但終於沒有出聲,只是點點頭。

  花玉眉暗中猜測他想問的是什麼話,答案倒是不少,但須得見面時,才能證實那一個答案對。

  熊一拳道:「本人向來不使兵刃,你可取出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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