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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公孫博道:「簡單得很,你須得從始到終不說一句話!」

  花玉眉忖想一下,心中已約略明白。當下橫波望方麟一眼,暗想看他表面上不似怕死之人,便點點頭。

  公孫博取出一塊白堊,先在花玉眉腳下劃個徑尺圓圈,道:「待會有十八響磬聲,你在十八響磬聲完畢以前或是方麟勝負已分明前跨出圈外,就算你贏,即可與他一同安然離渚,離開之前,並可與老夫公平拚鬥一場!」

  這一番話只聽得眾人莫名其妙,暗想花玉眉即使不諳武功,但這麼一個小小圓圈,只須輕輕一跳,便可出去,何難之有。

  花玉眉卻輕輕嘆一口氣,意似此圈不易跨出。公孫博隨即將她手足白線解開,完全恢復了自由。

  眾人更驚訝,萬鬍子叫道:「他們詭詐得很,公孫先生小心他們暗算!」

  花玉眉冷哂一聲,似是譏嘲萬鬍子的無知,接著幽嘆了一聲,道:「看來我已經輸了!」

  公孫博面上沒有一點表情,因此眾入更猜測不透是什麼一回事,何以花玉眉束縛已解,反而自料已經輸了?

  方麟訝異已極,道:「你受傷了嗎?」

  花玉眉舉手指住心房,道:「不,但這兒已經被枷住了,這就是心枷啊!」

  沒有人聽得懂她這句話,公孫博卻一豎大姆指,道:「老夫一死之後,天下就得讓你為尊!」言下之意,極是推崇欽佩。

  花玉眉淒然一笑,道:「但我活得到那時候麼?」她舉手投足以及一顰一笑,都暗蘊一種絕大魔力,這句話只聽得眾人都萬分同情憐憫,心旌搖搖,恨不得上去護衛她。

  只是公孫博似是已有防備,神色如常,冷冷道:「望住我,有話要告訴你!」他這話向著方麟說的,方麟當即轉眼凝望住他。

  公孫博鄭重道:「老夫亦將在腳下劃個圓圈,這個圈子雖是比花玉眉的大上兩倍,但只消輕輕一跳便可出圈。」

  公孫博道:「你看花姑娘可不是氣力猶在,她為何跨不出去?」

  方麟道:「我正是為此大惑不解!」

  公孫博道:「這就是何以你要用情鎖而她卻用心枷之故!你且聽老夫道來:在你頭上將是一方巨石,倒插十五柄利刀,壓下來時,你全身皆是窟窿,非死不可!」

  銀劍郎君方麟忽然笑道:「先生這話只可嚇嚇別人,我方麟卻不怕利刃穿身!」

  亂世閒人公孫博道:「如此最好,其實以你一身功夫,頭上那方刀石壓下來,最多也不過重傷殘廢,要不了你的性命,這一來你對老夫而言,雖是輸了,但卻贏得花姑娘芳心,她必定十分敬重你的膽力真情,這頭親事大概十拿九穩可以結為夫婦,白頭偕老!如若你在磬聲十八響以前,跨出圈外,那就算你贏了老夫,老夫恭送你安然出渚,今日這場過節,一筆勾消!」

  這一番話不但銀劍郎君方麟一時之間沒有聽懂,連那五個身在局外的盧大刀等人也聽得心下大是茫然。獨獨花玉眉輕輕嘆息一聲,似是一早就領略到這「情鎖心枷」的神奇感力,心中揣危,所以憂焚地嘆息出聲。

  公孫博不再開口,默默站在一旁,讓方麟得以從容尋思。

  花玉眉道:「這心枷好生厲害,我認輸啦!」

  萬鬍子愕然大聲問道:「難道說你連這個小小的圈子也跨不出去?依我看卻沒有一點為難的地方!」

  花玉眉搖搖頭道:「假如你是個女人,處此形勢之下,試問想不想知道對方究竟如何決定?是顧惜自己的性命呢?抑是危立不動,直到十八響磬聲敲過?」

  白衣羅剎鍾秀低低驚嘆一聲,道:「別說是一個女孩家,連我這老太婆處此境地之時,也要自動認輸……」

  公孫博:「你們夫婦可要試試?」

  盧大刀面上變色,搖手道:「不……不用啦……」

  銀劍郎君方麟此時也想通個中道理,原來公孫博他認定在情鎖中的男子一定以性命為重,所以如果至十八響磬聲以前出圈,這男子便輸了,如果堅忍卓立,寧挨利刀刺身之危,這男子便贏了。此舉自然是令人十分矛盾難決之事,本來為愛情縱然赴湯蹈火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但如此試驗之下,這男子為了表示愛意,堅持到利刀刺體之後,那時這男子的愛情果是不容置疑,可是人死了或是重傷至一生殘廢,又有何用?

  他在剎那間想了很多很多,但覺心中毫無主宰,既不能下決心等到磬聲十八響之後,又不能斷然及早跨出圈外……

  公孫博道:「現在馬上開始……」他指使徐尚武到牆邊敲擊玉磬,磬聲一起,他就以迅快手法,把銀劍郎君手腳上的白結解掉。

  這時別說中人之人方麟和花玉眉心湖中波瀾排蕩,連其餘的五人也都萬分緊張,徐尚武那麼老練的江湖,這刻擊磬雙手也緊張得微微發抖。磬聲一下接一下,清越遲緩地迴蕩在這座寬大的地下室中,除了磬聲之外,別無一點聲息,眾人連呼吸也將為屏息,雙眼瞪得又圓又大。

  花玉眉不敢瞧看方麟,美眸不住閃動,在室頂上遊動,但她目光中十分空虛,只有無窮惶惑。她早已在心中自問過千百遍:「他將會作何以決定?我應該站著不動,等候方麟作出決定麼?」

  她明知自己若是此刻向他含情注視,不須使出「媚功」,他也會倍增勇氣,承受一切。但她心頭中事實上只有桓宇的影子,因此她不能向方麟作出含情之態,既是如此,她應該毅然擺脫了「心枷」,跨出圈外,然而,她已無法迫使自己不去知道這場結果……

  磬聲綿綿不絕,那徐尚武手下甚慢,可是終究遲延不了多久,這時已敲了十響之多。

  方麟一直心亂如麻,簡直無法思考,這時忽然驚訝起來,忖道:「十八響磬聲已過了一半之數,我須得立下決斷才行,好,不管是對是錯,就這麼辦!」

  他立下決心,面色頓時恢復正常,目光也從花玉眉面上移開。

  ▼第九章 智計百出

  亂世閒人公孫博冷冷一哂,似是已測度出他的心中決定。

  方麟舉起一隻腳,正要跨出圈外,耳中忽聽一個聲音低罵一聲「該死」,倏地縮回腳步,游目一瞥,發覺竟是白衣羅剎鍾秀罵的,心中不禁一陣慚愧,忖道:「我就算為她死了,便當如何?何必做出教人恥笑之事。」

  這下急劇轉變,使得他面色又大大波動變化,公孫博微微吃驚地凝視著這個英俊的年青劍客。

  眾人都見到舉腳欲跨,忽又收回之勢,個個禁不住喘一口氣。

  磬聲接續而響,已經過了十五下,方麟兀立圈中,看來已決定堅持到底,以性命表示心中對她的愛情。

  他自從收回右腳之後,目光一直投在花玉眉的面上,但直到玉磬敲過第十六下,她仍然沒有望他一眼。

  他內中極其渴切地盼望她望他一眼,渴切得幾乎大聲嘶叫出聲,但她頭仰望住屋頂,從不曾予他以一瞥。

  在這種情形之下,她這種態度的確太過殘忍冷酷了。玉磬敲過第十七響,剩下只是最後一擊!

  方麟陡然間明白了花玉眉並不愛他,甚至冷冰得連在生死臨頭的一剎那間,她仍不肯予以一絲慰藉,這個發現立刻變成滔天怨恨。

  他更不遲疑,舉步跨出圈外。徐尚武不覺呆住,第十八下竟敲不下去,花玉眉垂下目光,向方麟望了一眼,隨即一交跌倒,摔出五六尺遠。白衣羅剎鍾秀連忙縱上平台,把她上半身抱起,捏人中拍穴道。只片刻間,花玉眉便悠悠醒轉。

  白衣羅剎鍾秀柔聲道:「你就當如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便是,像他這種人品,別說配不上你,就是我家的丫頭也不會嫁給他。」

  她站在女人立場,萬分同情花玉眉的遭遇,因此話中毫不容情,狠狠挖苦方麟。

  方麟這時已經後悔不迭,呆如木雞,鍾秀的話已傳入他耳中,每個字都像是個大鐵錘,又像是鋒快無比的尖刀,戳刺他的心房。

  他委實沒有想到花玉眉竟會猝然昏倒,由此可見得她在這十八響磬聲聲中支付了多少心血精力,更可知她非是對自己毫無情意!

  亂世閒人公孫博這刻也不多說,拉一拉銀劍郎君方麟,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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