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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司徒烈舉起左臂,迅速平胸按前,就像他打坐凝想時一樣,掌背現天,掌心向地,一招「游龍展」,橫切而出,嘴裡同時喊道:「那邊不是麼?」

  他嘴裡這樣喊,實在是怕掌法失靈,好有個轉圜餘地,他盡可能裝做開玩笑逗他的,哪怕挨頓揍,也顧不得了。可是,說怪真怪,那漢子在一怔之後,竟然撲通一聲,順著他的掌勢向後倒去,司徒烈大吃一驚,柏漢子是偽裝的,連忙向後門開一步。

  他聚精會神地注意著漢子的反應,但漢子兩腿平伸,一動不動,竟如死去一般,司徒烈知道機不可失,暗將牙關一咬,一躍而前,雙掌護胸,俯身察看,假如發生意外,他準備再賞他一記游龍吼。

  漢子雙目緊閉,臉色黃如金紙,鼻息細微,他是真的暈死過去了。司徒烈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這個漢子的人不錯,七八個月來,風雨無阻地為他送飯,偶爾也說笑兩句,為他解除不少寂寞,雖說他是受人指揮,奉命行事,但對他司徒烈來說,漢子到底是有惠於他的。而最後,他卻打了他一掌,怪不得老人不許他輕易出手,原來游龍三式的威力,竟是如此般地驚人。

  事已至此,悔又何益?他安慰自己道:我這是出於無意,也是屬於不得已,今後假如還有機會,再圖補報也就是了。當下,他匆匆和漢子對換了衣服,雖然稍為寬大了些,卻比自己的乾淨得多。漢子身上有一袋碎銀子,司徒烈拿在手裡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放下了。

  結束停當,他從牢壁開口之處摸了出去,沒有走上十步,他發覺他已來到了一條甬道之上,沿著甬道前行,約摸走了半袋煙的辰光,他看到一扇虛掩的鐵門,走出鐵門,外面是一片草地,回首仰瞻,鐵塔峙聳身後,像一個巨人似地,莊嚴地屹立著。

  司徒烈見四下靜悄悄地,月亮正為一塊烏雲所掩蓋,便縱向一處暗角,定神搜索七星燈的標誌。

  最後,他發現只有塔尖掛著七隻紅燈,北斗之柄正指東北,於是,他便向西南輕輕地張望著走過去,雖然他已有不凡的輕功在身,但他不知道如何運用,他更知道堡中臥虎藏龍上上下下,人人都有一身驚人的武功,高走遠不如低行來得安全。

  司徒烈的想法沒有錯,他穿過很多通道圓圃和荒徑,雖然也碰到過三五個人,因為天黑,那些人只隨便朝他的裝束瞥過一眼,便即匆匆而去,堡中人似乎各有所司,誰也不願多管別人閒事似的,最後,司徒烈來到一排木柵之前,柵外一條人工掘成的護河,他知道,只要到達河的那邊,他便算是暫時獲得自由了。

  這種地方,他再不用輕功可就不行了。他照打坐時凝想的一樣,抖臂往柵外縱去,全身居然飄浮起來,他因用勁過猛,幾乎落入河中。他這才知道,假如他全力施為,他可以縱起三丈左右,他站在河邊,河身不過兩丈五六尺寬,他閉上眼,奮不顧身一縱而起,落地一看,竟然過了一丈有餘。

  這時,司徒烈反倒懷疑起來,他想,這麼有名的一座七星堡,防範怎會這樣鬆弛?就在這個時候,身後有人輕聲道:「賀你奇遇,祝你一路好走,快,別回頭。」

  司徒烈嚇出了一身冷汗,拔腳就跑,一氣跑了足有三四裡,方始將腳步放緩下來,他定了神,這才猛然悟及剛才發話之人正是當初領他進堡的施姓師爺。

  司徒烈不分東西南北地一直往前急走,走到天亮,正好抵達一座城鎮,經過打聽,這裡原來是洛陽附近的草橋鎮。以前,司徒烈從沒有對山川地理留過意,走到哪裡,便是哪裡,哪裡都是一樣,現在不同了,他有目的了,他要去關外天山。

  再問七星堡,七星堡原來是在邱山腳下。

  白天,他仔細向自己身上一打量,發覺現在的這套衣服雖然亮淨。卻很顯目,遠不如自己那件破棉祆穿在身上自然,他必須立即換一套,同時,奔波通宵,肚子也餓了,可是,他身上一文也沒有。

  這怎麼辦呢?

  他懶洋洋地在清晨冷靜的街道上向前信步走著,心內煩惱得很。就這樣,不知多久之後,街上的行人突然多了起來,指指點點,說說笑笑,所有的人都是興高采烈地往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司徒烈看到這種情景,知道前面定有什麼熱鬧好看,一時之間,童心大起,所有的煩愁和饑餓都忘記得乾乾淨淨,雜在人潮中,亦步亦趨地向前湧去。人潮出鎮,走不多遠,一片寬廣的草場在望。草場上,萬頭攢動,熱鬧非凡。進場的路口,高聳著一座牌樓,牌樓跨騎於要道之上,上面寫著四個鬥大的墨字:「文武雙擂」。

  龍飛鳳舞,筆力雄勁之至。

  什麼?文武雙擂?從稗官野史上,司徒烈知道設擂打擂,以武會友是怎麼回事,可是,什麼叫做文武雙擂,卻第一次聽到和見到。

  穿過牌樓拱門,人潮一分為二,向左的,大半是身穿長衫,文縐縐地有了年齡的人。向右的則大半是些年輕力壯的漢子,雄赳赳,氣概昂然。

  司徒烈站在三岔路口,不知如何是好。武擂刺激,文擂新鮮,但兩者他都沒有見過,哪一種他都想看……人,越來越多了,忽然之間,司徒烈被人潮一擠便擠到一邊去了,匆促間他也沒有注意到是左是右,便信步往前走了下去,不過三五十步光景,擂臺在望了。

  那是一座高約三丈,一丈見方,離地六七尺,台周圍著彩絹,台簷一排掛著四隻玲瓏宮燈的檯子。台前有一座紅木架,架上放著一面大鼓,鼓前放著兩隻紅木椅子,一張椅子上已經坐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另一隻椅子則仍空著。

  擂臺眉額的兩個大字是「文擂」。

  台下三方,放著百十餘又寬又長的條凳,條凳上坐滿了形形式式的人,每十來張條凳之間有一條通路通向台前,後來的人便在凳後站立,因為前面的人都坐著,臺上的一切,後面的人仍是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候,一聲鑼響,台下臺上立即肅靜起來。

  擂臺上,一幅雪白的長幔緩緩地挑起了。

  幔上寫著:第三擂,征聯。

  呼龍耕煙種瑤草。

  答對工整者賞紋銀五十兩。

  長幔一現,台下吟哦之聲立起,有的交頭接耳,有的瞑目凝思,有的搖頭晃腦,有的搔耳撓腮,嘁嘁喳喳,不一而足。

  吟詩做對本是司徒烈的看家本領,尤其是下款書寫的五十兩紋銀,更逗得司徒烈蠢蠢欲動、他想,假如能夠連過三四擂,此去天山的盤川不就盡夠了麼?

  他怕別人捷足先得,牙關一咬,排開眾人,徑往台前大踏步昂然走過去,他不管腦中一點頭緒沒有,也不管四面八方射來的那些驚奇和不屑的目光,為了五十兩紋銀,一個單純的目的,司徒烈走到那面大鼓之前。紅木椅上的老者立即離椅而起,擺手請司徒烈站上另一隻紅木椅,老者自己也站上對面的一隻,手中執著一根紫檀古槌,輕撚頷下長須,神情甚為肅穆。

  臺上一角的書案上,一個後生抓起了案頭上的羊毫側耳而待。

  司徒烈又朝長幔望了一眼,然後提足中氣朗聲念道:「呼龍耕煙種瑤草,鞭虎穿風割紫雲。」

  老者低聲複念一遍,驀地擎起紫檀木槌,嗵,嗵,嗵,擊鼓三響,台下先是一陣驚詫,然後是一陣歡呼。這時,已有人將一封紅紙封袋遞在老者手裡,老者雙手捧著,隔鼓遞到司徒烈面前,司徒烈大大方方地接過揣在懷中。他從紅木椅子上跳下,才待走開時,身後老者忽然開口道:「相公如果有興,何不再過一擂?」

  司徒烈朝臺上望去,臺上此刻已經換了另一幅布幔,在布幔上寫著:第四擂,釋詩。

  狂歌白鹿上青天,燈似蘭塘釣紫煙。

  請概述本詩作者生平及詩中「白鹿」之典,答對者賞紋銀五十兩。

  司徒烈看了,心中一動,隨即笑吟吟地仍舊站上那只紅木椅。

  擂臺上下寂靜得落針可聞。

  對面執槌老者見司徒烈才只這麼一點年紀,卻有如此般的鎮定風度和淵博的學識,內心似乎激動異常,以致那只執槌的手,也顯得有點顫抖,他睜眼注視著司徒烈之面,嘴唇微微翕動,好像在為司徒烈出力,又好像在等待著每一個字從司徒烈嘴中飛出。

  司徒烈定了定神,又約略思索了一番,然後轉向台前大聲說道:「本詩作者為唐人譚用之,譚氏生平,史無其傳,惟從譚氏留傳之詩推測,此人可能是個道士。狂歌白鹿上青天,何以蘭塘釣紫煙。這兩句便是譚氏詠贈當時一位玄門先輩左氏的一首詩的前兩句。

  至於白鹿之典,出處很多,茲略舉數端:

  第一,列仙傳載:紫陽真人周義山,人蒙山訪道,途遇仙人羨門子,羨門子當時便是乘坐的一隻白鹿。當時紫陽真人向羨門子叩求長生要訣,羨門子曾答以:子名列於丹台王室,何優不仙?

  第二,古樂府之歌,其中一曲有句雲,仙人騎白鹿,發短耳何長?

  第三,大詩人李白之五雲裘歌內有:身騎白鹿行飄飄,手翳紫芝笑披拂,為君持此淩蒼蒼,上朝三十六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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