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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馮姓武師還沒來得及發作,腦後一雙巨掌壓下來,他的腦袋已經撞上桌面。

  郭南風平時令江湖黑道人物膽寒的,便是刀快。而他在不使刀時,他的一套拳腳功夫,也不比有刀在手差多少。

  一腳踢開腦袋開花的馮武師,他閃電般抓住另一名武師的衣領,將那名武師整個人投向前面一名穿黑長袍的武師。兩名武師撞在一起,發出一片刺耳的骨折聲。五名武師一下擺平了三個,剩下的兩名武師全被郭南風這種快捷而勇猛的身手嚇呆了。

  郭南風卻不放過機會,從桌面飛躍過去,迅速點了兩人穴道。

  現在,就只剩下一個無拳無勇的王師爺了,郭南風快速地道:「王師爺,您先請回書房,郝家的事與您無關,等會兒我還有麻煩您的地方,請您幫忙。」

  然後,他快步出廳,走向後院,抓住一名送炭火的家人,問出郝為善的住處。郝為善正在臥室中悶悶的吸著旱煙,似乎在等候前面的「佳音」。

  這位郝大爺雖然富可敵國,卻因縱色過度,把身子掏空了,幾乎連抵抗的勇氣也沒有,便給郭南風制服了。

  郭南風點了他雙肩穴道,簡潔地說明了自己是誰,要他乖乖:聽話,還可多活幾天,否則,他只須動—動指頭,便可隨時送他命歸西。

  王師爺果然等在前面書房內,郭南風要他把所有師爺都請來,由郝為善親口供出自己的簡歷。

  原來郝為善是熱河承德人,小時候練過幾年武功,長大後加人胡匪,在東北一帶專劫參商,發了點小財,後來為了女人爭風吃醋,他仗著酒意殺了五名同夥,弄到一大批錢財,逃來內地,無意中看中羅田這塊地方。

  他經營錢莊,放印子錢,收買土地,財富越滾越多,便在現址建造了莊院,開始以小恩小惠收買人心,贏得善人之名。

  去年秋天,他聽到黃梅杏花三娘的豔名,先派人去提親,碰了釘子。然後惱羞成怒,帶著趙、馮二名護院前往黃梅。

  他本想以蒙面打劫的手段,硬將杏花三娘擄來,然後逼充姬妾,不意杏花三娘不但意志堅決,武功亦頗扎手,馮姓武師受示打出暗器,結果害了杏花三娘一命。

  弄清郝為善的這筆爛汙賬,眾師爺無不搖頭歎息。

  最後,郭南風要郝為善立了字據,願將田產全部奉贈現有的承租人,府中庫存金銀,則由六位師爺共商處理辦法。

  當夜,三更左右,一切安排竣事,郭南風立即押著郝為善進入羅田縣城。

  第二天,在城南的城隍廟前,遊人都看到一座大黃牌告示,上面貼著一幅告白,說明郝為善的一生「經歷」。

  告示牌前跪著一名黑須老者,這名老者當然就是「郝大善人」。

  善人旁邊的小木凳上,坐著一名青年人,悠閒的在看一本古書。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不到三天功夫,遠近百里都聽到了這件奇聞。

  但到了第四天,廟前這對老少卻忽然失蹤不見。

  郭南風完成了他在杏花三娘靈前的承諾。

  郭南風悄然離開了羅田,一時之間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再去靈璧?他覺得有點對不起林白玉,同時也感覺有幾分對不起去世不久的杏花三娘。

  他一路走走停停,仍是走的北上路線。

  這段期間裡,他喝了不少酒。

  他時常自嘲地想,他幸虧沒有活著的仇家。否則,以他這樣難得清醒的狀態,就算碰上一個偷雞摸狗的末流人物,恐怕都能將他大卸八塊。

  這一天到了皖南六安,時下已是二月下旬天氣。

  六安以產茶葉出名,城裡茶館特別多,當地土生土長的居民,好像—天不上茶樓喝上幾碗,就如同生活缺了一角似的。

  郭南風平時也很喜歡喝茶,他覺得「茶」「酒」好像有點「勢不兩立」。

  喜歡喝茶的人,很少嗜酒。嗜酒的人,也很少碰茶。酒後喝杯濃茶的人,那不是喝茶,那是為瞭解酒,那種茶已幾乎是當「藥」喝了。

  這一天,天氣很好,郭南風信步走進一家茶樓,他覺得從現在起,實在應該多親近「茶」,而少喝一點「酒」了。

  各地茶差不多都是一個樣子,最明顯的特色,便是一個字:「吵」!

  嚴格的說起來,當時的百姓都很節儉,也很窮。

  有事出門,帶幾串銅錢已經很不錯了,帶整錠銀子的,可說少之又少。除了進行大筆交易,更沒有人使用銀票。

  郭南風打了個靠窗的位置,泡了一碗茶。有個賣零食的小販,向他兜售花生,他用五個銅錢買了一大包,一面剝花生,一面喝茶,腦海裡什麼也不想,心情卻反而慢慢的愉快起來。

  這時約摸巳末,正是茶樓裡最熱鬧的時刻,有些騷包大爺喜歡擺闊的,已經叫了蟹黃包子,醬燜小排骨,在喝酒了。

  這裡用的蟹黃、都是蟹黃粉泡的,只在包子褶兒上抹一點,分量既少,也不新鮮,價錢卻貴得要命,跟揚州的蟹黃包子比起來,那是差得太遠了。

  當時的人也很少穿得起真正的皮袍子,都是縫上一條假領子,或是縫上兩隻假袖子,能有一件駝絨布的袍子穿穿,就已經很不錯了。

  所以,當一位穿藏青真皮袍子的中年人,大搖大擺地走進茶館時,連郭南風看了都有些吃驚。

  那人大剌剌的往中間一張桌子上一坐,茶房連忙賠笑過來巴結,說了好多廢話,最後才問那位大爺要泡什麼茶。

  那人頭抬得高高的,聲調也是高高的:「今天不喝茶,弄壺灑來!」

  茶房應了一聲是,又問:「點心呢?」

  那中年人很踞傲地道:「一客小排骨,一客肥腸,兩籠蟹黃包!」

  郭南風暗暗皺眉,看得有點噁心,他心裡想:「有錢喝酒是自己的事,何必一定要擺出這麼一副德性來?」

  正在想著,茶樓外面忽然進來一個流鼻涕的大孩子。

  那孩子跑到穿皮袍的中年人面前,怯生生的喊了一聲:「爸!」

  兩眼則死盯著那籠蟹黃包子,口水都好像快要流出來了。

  穿皮袍的中年人惡狠狠地吼了一聲道:「誰叫你來的?回去!」

  那孩子哭喪著臉道:「韓叔叔說……」

  中年人臉孔一沉,厲喝道:「滾回去!」

  那孩子眼眶一紅,不敢再說下去,低著頭轉身走了。臨出店門之前,還偷偷轉過頭來,朝那籠蟹黃包飛快的瞄了最後一眼。

  郭南風取出一疊銅錢放在桌子上,然後飛快出門,跟在那小男孩身後,直到轉過兩條巷子,目送那小男孩子鑽進一間破舊的小茅屋為止。

  他回到茶樓。叫了兩籠蟹黃包,用牛皮紙包好,然後算清茶資,再出門朝剛才那間小茅屋走去。

  走近小茅屋,郭南風向裡張望,屋裡黑洞洞的,除了一張破木桌,兩張舊板凳,什麼也看不到,裡面的小房間裡仿佛有女人在低低哭泣的聲音。

  隔了一會兒,才聽到剛才那小男孩子的聲音道:「媽,我餓了,我要……我要吃大包子,塗了黃醬的那—種……」

  隨聽婦人止了哭聲,恨恨責駡道:「你看見你爹在吃那種包子是不是?那是娘的一副耳墜子換來的啊,它是娘的最後一件首飾……昨晚跟人推牌九,大概贏了點錢……不買柴,不買米……陳九爹的利子也不付,看樣子這兩間破草屋都快呆不住了……」

  郭南風不忍再聽下去,便故意重重咳了一聲。

  只聽婦人驚慌地道:「大鎖兒,快出去看看,看看是不是陳九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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