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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現在,有一個謎團算是解開:紫衣鄭一平之所以受到彈劾,原來是那位公孫護法之假公濟私,想消除一名有力的競爭對手。這樣一想,他覺得紫衣鄭一平這次也真夠危險,要不是陰錯陽差,他隨著鄭一平投來這裡,這位紫衣分宮主豈不就此完蛋?底下,單劍飛接著又想,照這種情形看來,以前那位少宮主之誤服毒藥,是不是也跟這位公孫護法有關呢?有可能,但無法確定。單劍飛以為,只要他能在宮中久住下來,他可能會將這件疑案查清楚。當然,他絕不會僅為這麼一件不關痛癢的事留下來。想到這裡,單劍飛有些煩躁了。如今,自己怎麼辦呢?強闖,一條命白送。等待——等待什麼樣的機會?又等待到幾時?

  不知過去多久,身後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沙沙腳步聲,單劍飛回頭一看,來的竟是紫衣鄭一平。單劍飛大為高興,連忙迎出叫道:「鄭兄好——」但是,他縮住口,沒有再接下去。紫衣鄭一平身後跟著香香、媚媚,兩婢手上,仍然捧著那兩隻錦盒。紫衣鄭一平過來拉手道:「恭賀單兄,不,見過單統領,以後尚望單統領在宮主和娘娘們跟前多多照顧紫衣分宮。」單劍飛斂去笑容,淡淡地道:「小弟高興見到老友,可並不希望見到的只是一位說客。」紫衣鄭一平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世上竟有這等怪事,本宮即將稱尊天下武林,吾兄得任金錦統領,可說是三五人之下,千萬人之上,別人想都想小到,而你,哈哈,大概你還不知道刻下宮中有多少人羨慕著呢?」

  單劍飛輕輕哼了一聲道:「要不要喝杯茶?」紫衣鄭一平大笑道:「茶?酒還差不多!」說著,回頭示意兩婢擺座,兩婢欣然應命,放下錦盒,香香去通知廚房,媚媚則忙著整治酒具。紫衣鄭一平將單劍飛至書桌旁對面坐下,自屜中取出文房四寶,一邊展箋一邊笑著道:「人逢喜事,不可無詩!」語畢,稍作思索,立即振腕揮毫,頃刻書成,撕下一片隔案送過來道:「單兄斧正I」單劍飛仰臉向上,一直是理也不理,這時正想接過來當面撕去,眼光所及,看到箋額上有濃墨重圈著的一個「密」字,心中一動,連忙折起來納入懷中,淡淡答道:「改日再奉和吧!」單劍飛剛將詩箋收好,香香已然提著一疊食盒走進來。酒食排開,二人對酌。

  單劍飛此刻之心情已然不大相同,是以三杯下肚,逐漸恢復了有說有笑,反是紫衣鄭一平沒有了進門時那股興致,飲不一會,立即站起身來,勉強笑了一下道:「小弟另有差遣,不能久陪,宮主今天出門,約七天之後回來,屆時將為吾兄主持佈達大典,望吾兄珍重!」單劍飛送走紫衣鄭一平,因急著要看懷中詩箋之內容,乃向兩婢吩咐道:「錦盒拿去你們房中暫時收著,酒菜也給你們食用,我得小睡片刻,務必清靜,別來相擾。」

  兩婢見單劍飛對金錦統領一職已無堅拒之意,只待典禮完成,即為宮中特號紅人,神色之間不由得更為巴結,當下秋波橫拋,風情萬種,歡歡喜喜地將錦盒和酒食收好,攜去對面房中。單劍飛進入自己臥房,順手掩上房門,又自門縫中伺窺了片刻,確定兩婢毫未起疑,這才躺向床頭,戒備地將那張詩箋取出。

  「密」字下面,這樣草書著:「宮主與正宮娘娘,將攜弟與藍衣分宮主於今夜出宮,任務不明,約莫七八天之後才返宮。這段時期中,是吾兄脫身之良機,亦為吾兄危險之期。公孫護法與黑衣分宮顯然均欲不利於兄,黑衣分宮主不足懼,公孫護法則精研藥物,飯食務須要小心。要想脫身,不可以太急,最好遲至吾等返宮之前夕。前面警衛森嚴,須走後山,後山有密道,惟不詳悉,最好能夠利用兩婢向歐陽娘娘處刺探。相機而行,望珍重,可行則行,不能勉強。閱畢焚去!」

  單劍飛自門縫中望得兩婢仍在房中輕聲笑鬧,乃又把密箋看了一遍。看完,默運內勁,將之揉成一撮紙粉,犧去窗外,任風吹散。「公孫護法與黑衣分宮主顯然均欲不利於兄——」是的,這二人都有恨他的理由。「黑衣分宮主不足懼,公孫護法精研藥物,飯食務必小心——」看樣子,不會錯了,以前那位少宮主,很可能就死在這位公孫護法手上。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真是一點都不錯。神威宮主和鬼女,對個中能手的獨子竟會誤服毒藥而死,而居然始終不曾疑心及宮中內奸所為,寧非怪事?單劍飛再想及紫衣鄭一平要他利用兩婢向妖女刺探宮後密道一節,不禁大感躊躇。紫衣鄭一平固然是一片好心,可是,這一著怎麼行得通呢?連一名分宮主都不清楚的內宮密道,妖女有那麼容易就告訴婢女麼?再說,他又將如何向兩婢下說詞?想著,想著,單劍飛實在按不住了,因而起身出房。

  兩婢聞聲迎出道:「不睡了麼?」單劍飛道:「煩得很,想出去走走,你們先去問一下,宮中哪些地方我走得,哪些地方我走不得,快去快回。」香香笑道:「不用問了,只要帶著婢子們,除了宮主與娘娘的寢宮,到處走得!」媚媚笑罵道:「丫頭別這樣不要臉了,你是什麼東西?如非人家單少俠已將錦盒收下,你丫頭倒領著走走看!」

  單劍飛心中微動,淡淡道:「那麼走吧!」出了書房,單劍飛負手前行,香香、媚媚後隨。外院草坪上仍有各堂武士在那兒練功,不過這次情形不同,單劍飛一襲舊長衣,故我依然,然而,那些武士見他走過,卻都側身垂手讓道,神態間恭謹異常,反弄得單劍飛大感窘迫。還禮吧,非所願。昂然而過吧,又似乎不大好意思。兩婢見他為此作難,相顧一笑,媚媚直上一步低聲道:「用不著理睬。」單劍飛只好加速腳步走過去,第一次背本意端架子,心裡總是有點彆扭。

  出了練武場,便是峨然聳立、分隔內外宮道的神威大殿,單劍飛稍作猶豫,手一背,徑直登階入殿。媚媚低聲提示道:「這兒你不是來過了嗎?空殿一座,冷冷清清,有什麼好看的?」單劍飛聽如不聞,直向裡殿走去。殿中空空蕩蕩的,儘管落腳甚輕,仍有清晰之回響,發出令人有著一種陰森恐怖、不寒而慄提感覺。單劍飛繞過殿柱,走向通往後宮的邊門,香香微訝道:「你準備去哪裡?」單劍飛霍地止步回身道:「不可以是嗎?」香香連忙賠笑道:「不——不,婢子不是這意思,婢子是說內宮道路很雜,少俠沒有進去過,要不要婢子們帶路?」單劍飛淡淡說道:「以後遇上我做錯什麼時,再加罪不遲!」

  走出神威宮,抬頭所見,氣勢頓顯不同。迎面是一道高圍牆,牆裡,每隔十來步,便在牆頭露出一座城堡的哨卡,牆下開著一道鐵門,門裡門外,分別挺立著四名服飾鮮明的錦衣武士。單劍飛定定神,暗吸一清氣,然後從容舉步向鐵門走過去。四名金錦武士劍出鞘,相向而立,對單劍飛之到來,渾如未見。直到單劍飛舉步跨檻,陡然間,噹的一聲,刀劍並舉。單劍飛大吃一驚,心神一緊,正待閃身出手之際,忽聽香香笑著道:「我們姊妹總算沾著我們這位準統領的光,第一次在通過神威門時接受金錦武士禮敬,卻之不恭,謝啦——」

  單劍飛不禁暗道一聲慚愧,設非出手稍慢,幾乎鬧下天大笑話。假如不能來,兩婢一定不會讓他來,同時,宮主和兩位娘娘都拿他當上賓,這些金錦武士那能將他怎麼樣?唉,真是夠糊塗的了!單劍飛眼角偷掃,但見幾名武士姿態雖然是眼觀鼻,鼻觀心,儼然肅然,但是,從每一對那種微妙的偏差角度可以測知,兩婢似乎常拿這些武士開玩笑,在這種情形下,這些武士們自難免要對兩婢生出非份之想,這時如非有他在場,恐怕早鬧成一團也未可知——

  進入內宮,左邊是排錦閣,朱漆迴欄,盆景參差,似是內宮執役者遊憩之所。右邊則是一座園林,亭池縱橫,花竹疏布,一木一石,無不別具匠心。單劍飛繼續向前走去,他已下定決心,決心利用自己目前之特殊地位,到處闖個痛快,倒看看這種地位究竟能發揮多大權威,究竟走到什麼地方纔會遭遇阻礙?會不會引起疑竇?會不會招來監視?跨過一座紅木小橋,迎面是座寬敞的涼亭,進入亭中,立時有兩名宮裝俏婢跪奉香茗,一婢道:「單統領用茶。」

  單劍飛正感口渴,也就不客氣的接下,他借喝茶的空閑引目四眺,看見右前方有座小院落,門口站的雖是金錦武士,進出者卻一律均為中年以上的青衣婦人,不禁回頭向媚媚問道:「那是什麼地方?」香香搶著掩口道:「何必明知故問?想來點什麼只管吩咐就是了。」單劍飛眨眨眼道:「御廚?」香香噗哧一聲道:「我說如何?」單劍飛忽然問道:「我的飲食就是這兒送出去的?」媚媚搖頭答道:「現在還不是,這裡專門供應內宮飲食,外宮另有供應外宮的廚房,不過,你如果就任金錦統領之後——」單劍飛暗生警惕,這樣說來,以後的酒食,我倒是的確要留意一點了。

  單劍飛喝完茶,繼續出亭前行,他雖然裝出一副漫不經意神情,實則已將所經過之道路地形暗記在心。最後,他來到一處形勢非常特別的地方,一列長長的、成寶蓋形的石壁上,分左右中,開著三道門,他見一名金錦武士正向右邊那座偏門中走進,略一停頓,轉身便也想跟著走進去。媚媚突然伸手一拉道:「不行——」單劍飛愕然轉身道:「為什麼?」媚媚低聲道:「那是歐陽娘娘的寢宮。」

  單劍飛嘆了一聲,隨將腳步縮回。三道門,原來分別通向宮主及東西兩宮娘娘的寢宮,而這裡,正是目前全宮中他唯一不能涉足的地方。單劍飛開始往回走,走著,走著,他忽然有所感觸,乃向兩婢問道:「我不能進去,為什麼那名金錦武士反而能進去?」香香笑道:「婢子不是說過了嗎?這種限制,只是暫時性的,等到你正式成了金錦統領,那時候,別人能進去的地方,你都能,你能進去的地方,別人卻不一定就能,到那時候,誰也不能跟你比!」

  單劍飛問道:「剛纔那名武士叫什麼名字?」媚媚笑道:「真是外行,金錦武士一律以刀劍第幾號,哪有喊名的,他們的姓名恐怕連他們自己都弄忘了。」單劍道:「那麼剛纔那名武士是第幾號?」媚媚道:「劍字十七號!」單劍飛道:「你怎知道?所有的金錦武士你們都熟識?」媚媚道:「哪裡!刀劍武士較任何武士為多,豈能都認識,能認識其中三分之一就算不錯的了。」單劍飛遲疑地道:「那麼——」媚媚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我可想問問你,你自入宮以來,一雙眼睛除了吃飯走路,都望到什麼地方去了?難道他們每人雙肩上那麼明顯的刀劍和代號你都沒有看到不成?」

  單劍飛咳了咳,沒有開口,香香忽然問道:「你問這些幹什麼?」單劍暗懍,心想,好厲害的丫頭。不過,對付這一方面,他還有幾分自信,當下,他不慌不忙的側目反問道:「你難道算定我對金錦統領一職,真的不會堅辭到底?這樣做,先對金錦武士了解,難道有什麼不對麼?」香香臉紅了,媚媚幸災樂禍的掩口道:「早叫你丫頭安分些,你丫頭偏不聽,等將來,哼哼,他只要有那位少宮主一半的火性,也就夠你丫頭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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