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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單劍飛的想法很簡單,過份示弱,未免有損師門聲譽,遠不若當眾先付一戰。這一戰,不用去向結果,他自信,百分之百可獲勝利,渡過一日算一日,能勝一場是一場!單劍飛那來的這份自信呢?這,並不是說他已看出這位公孫護法在劍法上成就不及自己,老實說,即令這位公孫護法目下功力足足超過他兩倍,甚至三倍,他也一樣仍具必勝信念。原因是,對方有著無可救藥的先天弱點,既然意在偷招,必然無法全神應戰。單劍飛不願讓對方知道自己身上帶有七星名兵,故意笑了一笑,又道:「寶劍能否借用一支?」公孫護法為示心地光明,指著几上那支自己適才用過的長劍道:「這支劍名『飛虹』,係上佔名兵,除了宮主及娘娘們的佩帶珍品外,僅此一支,我們誰拿了,均難謂之公平,大家都另外取用罷。」

  單劍飛微笑不語,心想:少做這種表面好人。除非瞎了眼,誰不知道它是一支名劍?你如取巧,我難道不會取出身上七星劍來使用?公孫護法一招,最前面兩名金衣武士將各人所佩之寶劍遞上,公孫護法接著一揮手道:「送由單少俠先選!」。單劍飛知道,同是金衣武士所佩用者,縱有差別也不會相差到哪裡去,因此,就近取過一支道:「謹謝承讓。」公孫護法取過另一支,兩名金衣武士退下,接著,二人各向身後退出四五步,按劍凝立,等待對方出手。

  公孫護法見單劍飛遲不出招,淡淡相催道:「賓主有別,少俠不必客氣。」單劍飛微微欠身道:「那麼有僭了!」腳下一錯,正待活開步眼之際,突聞右邊紗帳中東宮鬼女急急發話道:「且住!」單劍飛一愣,猛可裡頓勢止步;公孫護法似也甚感意外,怔了怔,轉過身去橫劍躬腰道:「未悉娘娘——」鬼女於帳中沉聲道:「這場印證,雖說只應點到為止,然而,其勝負結果,卻對你們二人都很重要,所以,希望你們兩個均能振作精神,全力以赴!」

  公孫護法俯身答道:「卑座知道。」單劍飛疑忖道:這番交代來得異常突兀,所謂「你們二人」,顯屬飾詞,難道這裡面另還含其它什麼暗示不成?一念未已,但見鬼女向帳後一揮手道:「端出去!」紗帳後面,應聲走出兩名素裝小婢,一人捧著一隻錦盒,走來臺前,相繼放在方几之上。

  公孫護法目光所及,臉色蒼白,呼吸也突然粗促起來。臺上臺下,先後傳出一片低低驚啊。鬼女靜靜地接著說道:「宮主傳旨,以此為獎,但願你們好自為之!」兩名小婢一出臺,單劍飛便看出這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沒有想到,四下裡對這份獎品反應竟是如此般的強烈——尤其是對面那位當事者,公孫護法。是這位神威宮主難得有這種頒賜機會,魔徒們過份重視了它的榮譽性呢?抑或這份獎品本身價值令人震撼呢?

  現在,單劍飛無法不朝那兩隻錦盒多看兩眼了。兩隻錦盒疊放著,一大一小,下面那隻厚約三寸許,寬約尺半見方,上面的一隻,則僅有下面那隻四分之一大小。兩隻錦盒裡面都裝的是些什麼東西,從外面固然看不透,然而,若就外觀所及,單劍飛覺得除了兩隻錦盒式樣尚算精巧之外,他可實在看不出裡面裝的東西究竟能名貴到哪裡去。拳經?劍訣?金銀?珠寶?都不像,亦都不甚可能。不過,單劍飛已無暇多想,也懶得多想。縱屬連城拱璧,對他來說,都是一樣,沒有用!於是,他轉向公孫護法,淡淡一笑道:「氣勢懾人者,常能不戰而勝,這一場,就算在下輸了如何?」

  公孫護法神色本已漸趨正常,聞言之下,神色不禁又是一動,但是,他旋想及這是不可能的事,對方縱然真的要讓,他也是無法接受的,思念一轉,反而疑及單劍飛是在風涼他,當下不禁嘿嘿一笑道:「承情,請賜招吧,結果大概也差不到那裡去。」單劍飛不禁為之感慨叢生。這名公孫護法年紀輕,人品俊,不論其心地如何,然而,在風度上,這以前所說毫無值得批評的地方,現在一摻雜利的誘惑,氣質馬上大變,連說話的語氣都不同了——

  單劍飛一陣感喟,心情頓覺空前平靜,手中長劍一揮一挽,輕嘯著劃出一圈劍花,然後,劍尖平送,緩向對方當胸遞去。在使劍者,這是一式禮招,劍花聲響等於出聲招呼,一劍平遞,更方便於對方出手化解。這一招,如果劍尖稍稍抬高二三寸,無論偏左或偏右,便是七星劍法的第一式笑指紫薇。但是,單劍飛沒有那樣做。他沒有那樣做的理由有二:第一,他不願洩露七星劍法的基本姿勢,能掩飾過去,他當儘量加以掩飾。第二,式演這招「笑指紫薇」,是進取之招,接著的變化,有一定的章法,不能任意更動,對方迎拆,可能第一招便要分出勝負,他沒有把握,同時,他即使有把握,他也不肯那樣做,武人最注重的是顏面,在這兒,當著數百武士之前,他沒有理由要對方下不了臺。然而,世上事往往如此:好心無好報。在單劍飛,一直都以為這僅是一場別有用心的劍術印證,對方主要目的,只在誘出他的劍招來。他卻沒想到情勢已因兩隻錦盒的獎品而全變。

  公孫護法雙目中凶光陡閃,長劍一抖,倒削而上。單劍飛正待抽招換式,對方又猛然振腕一翻,上削改為平推,勢如驚電,突然橫腰劈來,起來便是欲置單劍飛於死地的辛毒煞著。臺上臺下,數百雙眼神全為之一直。單劍飛不意對方不但沒有來個禮尚往來,反而一出手就想出其不備,利用自己的心理弱點,要將自己一命了結,這份驚恐和忿怒,自屬不難想像。總算他已久經風浪,驚怒之餘,心神卻未因之而慌亂,當下因已回劍不及,故技再施,上身一仰,明似要施金鯉倒穿波,實際上卻用的是風塵百滾中的一式故我依然,左肩一沉,一個空心滾,向左側翻一步。風塵百滾最大的妙處,便是它每一滾都像極燕青十八翻,霑衣十八跌等普通跌身法中某一式,而實際上卻又不是。

  這時,公孫護法果然上當。事後,他也許會識出這是丐幫絕技「風塵百滾」,但在匆促間,他說什麼也不會想到一名七星門下會習有丐幫不傳之學,同時,他自信這一劍對方十九躲不了,想躲,除了硬向後倒,別無它途。所以以,單劍飛上身一仰,他跟著去勢一緊,躍步撲上。名家過手,講究機先,在此決定勝負的剎那,只能憑判斷,等到看清敵方身形再出手,就嫌太遲了。因此,單劍飛於劍底下貼鋒滾過,公孫護法卻因收勢不及,一直撲去身後四五步之多。一著之失,勝負就此決定。單劍飛一擰腰,右手長劍虛擎空中不用,左手一伸,疾逾電光石火般並指點去對方肩後鳳尾穴。

  這位公孫護法原非弱者,他雖因違背劍士要則而有此敗失,但耳目之靈卻非常人可比,情知不妙,是以身形控定後,並不就地回身,下盤一挫,竟想回劍反掃。但是,單劍飛出手實在太快了,他雖錯開正穴,肩衣卻給劃下一大條。臺上臺下,不知是驚是佩,不期然齊齊一聲噫!公孫護法一劍掃出,身軀隨著轉過,雙目火赤,那張原本端正的面孔,也因羞忿過度而扭曲得改了形狀。單劍飛湧身側挪丈許,抱劍道:「公孫護法劍招玄妙,在下幾乎無路可走,雖然在下劃破您一點上衣,如就劍論劍,在下實非對手!」

  公孫護法哼了哼,牙齒一挫,劍尖不顫自動,正待挺劍再上之際,紗帳妖女歐陽瑤玉輕咳了一聲道:「公孫護法可以退去一邊了!」鬼女陰美華接著點頭道:「是的,珠妹說得不錯,媚媚跟香香兩丫頭為單少俠將錦盒捧去賓館,大禮俟宮主決定後,擇日再予舉行——」

  數百武士,突然暴起一陣歡呼,尤以最右邊的金衣刀劍武士們,更是手舞足蹈,顯得歡愉無已。單劍飛呆立臺上,大感英明奇妙,他沒有聽清鬼女後面的一段話,也看不懂、猜不透這些武士們何以這般激動——他對那兩隻錦盒原想拒絕接受,這時竟也忘了表示,聽任兩婢捧起,同時跟在兩人身後走出講武堂。

  身後,歡呼聲仍未停歇,單劍飛忍不住趕出一步,向兩婢問道:「這位公孫護法人緣竟這麼差?」香香愕然道:「誰說?」單劍飛皺眉道:「不然他輸給我大家怎麼這樣高興?」媚媚掩口道:「真是標準的大笨牛一個!」單劍飛瞠然不知所對,兩婢咯咯一笑,快步向前走去。進入賓館後,兩婢回身問道:「放哪兒?」單劍飛道:「隨便!」想了想又道:「你們如果喜歡,你們拿去也可以。」媚媚笑道:「我們實在想要得很。」單劍飛道:「拿去就是啦!」媚媚掩口一笑道:「只是——」單劍飛惑然道:「只是什麼?」香香接口笑道:「只是我們——我們——有些地方不能跟你比。」

  單劍飛眨眼不解道:「什麼地方?」香香笑得直打跌,媚媚卻紅起臉狠狠擰了她一把,笑罵道:「你要死啦,丫頭!」香香一讓,錦盒落地,打開的,是那隻較大的錦盒,單劍飛見盒中露出金色一角,不禁咦了一聲道:「什麼東西?」說著,俯身撥開盒蓋,從裡面取出一疊金光閃耀的軟錦,抖開一看,竟是一套金錦勁裝和一襲金錦風衣。這兩種衣物,與那些金錦武士所穿著者大致相同,但比那些金錦武士所穿著者,繡工更細,風衣雙肩,也多了黑黃藍紫四道彩槓,單劍飛愕然抬頭道:「這——」媚媚秋波一瞟另外那隻小錦盒道:「再看看那裡面!」單劍飛將手中錦衣放下,又拿起那隻小盒打開,打開之後,單劍飛眼光一直,愣住了。裡面一塊橢圓形金牌,一面緊捲的牙柄小旗,金牌向上的一面,赫然鐫有一行小篆:「神威金錦衛士正統領」。

  兩女睨目以視,油然流露出一股景羨之色。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可憐公孫護法——」媚媚也嘆了口氣接著道:「三年夢想一朝化為泡影!」單劍飛訝然轉過臉去道:「怎麼說?」香香抬頭道:「知道以前的金錦正統領是誰嗎?以前的金錦統領,便是這間書齋主人:『少宮主』!自少宮主去世,金錦正統領一職一直懸而未決,備選人中,即以那位公孫護法呼聲最高。他年輕,武功好,也是十五位護法中儀表最出眾的一個。這三年來,宮主與娘娘們雖未作表示什麼,然而,大家誰都知道,這只不過是時間問題,金錦正統領,遲早非公孫護法莫屬。而公孫護法本人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這三年來——唉唉——沒想到卻半路殺出你這麼個程咬金!」

  單劍飛跟皮眨動,注目道:「除了公孫護法外,次一人選,當數那位鄭姓紫衣分宮主了,是嗎?」公孫護法彈劾紫衣鄭一平之事,連西宮妖女都是目前方始得悉,兩婢自然不知道,媚媚不禁詫異道:「你怎知道的呢?」單劍飛淡淡答道:「想當然耳。眾人之中只他們兩個條件相近不是嗎?」媚媚欽佩的點點頭道:「好眼力!」單劍飛想了想又問道:「『金錦統領』其地位充其量不過跟一名『分宮主』相等,而宮中一名護法的地位並不比一名分宮主為低,似此情形,一名護法又為什麼那樣嚮往於金錦統領這一職呢?」香香不屑地道:「你當然不懂了!」單劍飛道:「我要懂還會問你?這裡面有何區別,你倒說說看!」媚媚搶著說道:「說你笨,有時候也真夠笨的,別的不提,單想想這『金錦』兩字不也儘夠了?前天,你見兩位娘娘時,殿中都站的什麼武士?過了中院,你見到過其它衣色的人物沒有?普通的護法、香主、分宮主,有不受宜召便徑入內庭的沒有?別說金錦統領,即連一名金錦刀劍武士也足令人刮目相看的了。」單劍飛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接著,臉一抬,手指兩隻打開的錦盒沉聲一字字地道:「給我送回去!」兩婢相顧愕然。單劍飛板著臉道:「聽到沒有?」兩婢對看了一眼,一聲不響,將錦盒蓋好,捧著走出書房。單劍飛負手繞室而行,心底冷笑道:「女色無效,竟又想以厚爵相誘,真是做他們的春秋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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