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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下行船走得很快,不消旬日工夫,孝感已到。烈日炎炎,驕陽逼人;單劍飛這是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了,去年來此地,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一年光陰,彈指而過,街路花樹,一切景物依稀仍似去年,然而,在武林中,這一年的變化可大了。無數人喪失生命,無數人毀去英名——出現了一個「神威宮」,「太陽神翁」「天池隱翁」先後下山——而他自己,也由一名平凡的少年,一變而成為尚少人知的一代劍士,同時,繼「雲師師」「楚卿卿」之後,又結識了另一名奇女子「唐心儀」,並習得了豐富的藥物知識,獲得了一支師門異寶「七星劍」——

  孝感起早,他開始取道登陸,趕向車蓋山。車蓋山在望了,單劍飛又忍不住想及那個老問題:就是無才夫人這次要他來,究竟為了什麼事?他真擔心像前此在唐府一樣,無才夫人向他提出那種難題,令他左右為難,甚至當場下臺不了。他不知道楚卿卿是否已於這段時期回轉了車蓋山,假如楚卿卿也在,他倒很希望在見無才夫人之前,先見楚卿卿一面;楚卿卿對他絕對不會掩瞞什麼的,先問問清楚,也好有個準備。

  黃昏時分,單劍飛抵達車蓋山下。這座車蓋山似為桐柏山之餘脈,純因山形而得名,本身並不如何雄偉高大。無才夫人所創立的婦德教,顯屬一個公開的教派,未近山腳,遠遠便可望見一條人工整修之碎石道,蜿蜒直通一座斜谷中,單劍飛循石道入谷,轉過一個彎,一屏當路,上刻:女子無才便是德。單劍飛略為駐足,望著那座石屏,雖然覺得這女子無才便是德七個字,含義未免過於陳腐而偏激,但是,回思細味之下,又覺得這句話也似乎不無道理;婦人家最大的美德便是能「相夫教子」,為「賢母」,為「良妻」,「才」即「能」。「德能」並具,固屬佳事,然而,揆諸歷史往例,「德」與「能」,幾乎有如「魚與熊掌」,每起「生剋」作用,男人都常因「恃才」而「傲物」,而演至『『有才無行」;女子有才,能不「自憐」或「自傲」?因此,下焉者「長舌」,動輒月旦左鄰右舍,甚焉者「不安於室」——

  單劍飛正想得出神,忽聞前頭有人冷冷問道:「少俠入谷何為!」單劍飛抬頭一看,石屏兩旁,不知於什麼時候起已經出現兩名青衣中年婦人,不禁臉孔微微一紅,躬身道:「七星門下,單劍飛,風聞貴教教主無才夫人有事相召,不知確否,敢煩兩位大娘代為通報一聲。」兩名青衣婦人同時哦了一下,其中一婦緩下臉色道:「是的,你隨我們進去吧。」兩婦雖僅具中人之姿,然衣著粗樸,脂粉不施,舉止雍容合度,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端淑氣質,這令單劍飛馬上對這個婦德教主生出肅然懍敬之感。

  谷道寬闊而平坦,足容雙車並馳,單劍飛走在兩婦之後,前行約一箭之地,路向右拐,驟然現出一片廣大的平原。平原上菜圃果林,茅屋成行,雞啄犬吠,機杼隱約,完全一派農莊景象。兩婦將單劍飛領至左首一排茅屋中間的一間內,一婦入內通報,一婦遜座相陪,單劍飛抬頭一看,見迎面壁上書有「凡粉」兩字,知道這兒大約便是「凡粉堂」堂址,心中想著,不禁欠然問道:「請問大娘,凡粉堂主可在?」婦人反問道:「你認識她?在什麼地方認識的?」單劍飛道:「去年,在安陸,不過,那時她坐在車廂中,雖彼此答過話,但在下卻沒有見過,而後來晚生應約趕到『車亭』——」婦人訝然道:「原來就是你?那麼,本教那名由黑心秀土偽裝的師爺也就是你殺的了?是的,奴家便是本堂堂主。」

  單劍飛微感意外,連忙欠身道:「原來那位堂主就是您,失儀之處,尚祈包涵,那天,殺黑心秀土者另有其人,設非事有湊巧,晚生亦幾乎——」凡粉堂主正待說什麼時,入內通報的那名婦人已經轉來,她向單劍飛點頭道:「夫人請少俠入內相見。」

  凡粉堂主匆匆將單劍飛剛纔的話告訴了通報的那名婦人,然後轉向單劍飛介見道:「這位便是本教俗脂堂主。」單劍飛重新見過禮,趁機問道:「楚姑娘回來了沒有?」兩名堂主迅速地對望了一眼,默默搖頭,誰也沒有開口;單劍飛雖看出情形有異,卻不便再問下去。

  穿過凡粉堂,踏著一條紅磚小徑,走過一座紅木小橋,最後到達一間垂著竹簾的瓦屋之前。兩名堂主朝屋中一福而退,屋中傳出一個婦人聲音道:「是單少俠麼?請進。」同一時候,兩名粗衣婢女將竹簾高高挑起。

  單劍飛整衣入屋,屋中一張竹椅上,向外坐著一名約四旬上下的布衣婦人;裝束與凡粉、俗脂兩名堂主差不了多少,容貌則遠較兩名堂主秀麗;但是臉色卻透者異常蒼白而憔悴,似乎久病初愈,單劍飛見屋內並無他人,知道對方大概便是無才夫人,遂緊上一步,躬身道:「晚生單劍飛參見楚伯母!」

  這位無才夫人楚素心雖以夫人自稱,實則並未適人,單劍飛因楚卿卿之關係,覺得仍以稱對方一聲伯母為當;無才夫人將中針線筐子交給一婢拿開,點點頭,臉上浮起了一個蒼白的微笑,慈和而乏力地道:「坐下來說罷。」單劍飛偏身於另外一張竹椅上坐下,無才夫人轉臉將他仔細端詳了一番,斂容抬頭道:「你跟卿兒認識多久了!」

  單劍飛毫不掩瞞,坦然將二人結識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後反問道:「卿妹最近有沒有回來過?」無才夫人沒有立刻回答,眼望屋外,怔怔出神,似在思索一件什麼事;單劍飛看到無才夫人這種措辭為難的神情,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隔了片刻,無才夫人緩緩收回眼光,平靜地道:「你知不知道武林中新近出現了一個神威宮?」單劍飛點點頭,同時緊張而又興奮地張口問道:「關於神威宮,是不是伯母這邊有了什麼消息?」無才夫人輕輕一嘆,黯然神傷道:「卿兒被擄了!」

  單劍飛猛然一震,跳了起來道:「那麼——?」他意思想說:那麼你們為何還有閒情坐在這裡?怎不快點想法子救她出來呢?但一想及這樣說未免太唐突,只好將下面的話強行忍住。

  無才夫人抬起蒼白的臉孔,苦笑了一下道:「孩子,你的意思,伯母知道,你是說我們為什麼還不想辦法營救,是嗎?」單劍飛期期地道:「是——的。」無才夫人嘆了口氣道:「營救?連這神威宮在哪裡我們都不知道!」

  單劍飛心頭一動,立即接口說道:「沒有關係,我可以打聽出來!」無才夫人注目道:「如何打聽?」於是,單劍飛便將先後幾次與神威宮人物接觸的情形說出。最後說道:「我可以再混入黃衣分宮去,如此即使不能查出卿卿下落,也必能查出魔宮所在,到時候再由伯母出面,請丐幫相幫一臂之力,我就不信不能把卿妹救出來!」

  無才夫人搖頭道:「此舉不妥。」單劍飛不解道:「為什麼?」無才夫人嘆道:「你不見這兒的人,都已經被派出去了嗎?這樣做,也不過只是聊盡人事而已。知道了魔宮所在又如何?為了爭氣,當然可以用武力,只是如想卿丫頭活著出來,就不得不走別的路子了。」

  單劍飛啞口無言。是的,這是一種綁架,用武,被綁者勢將遭到傷害。他愣了片刻,問道:「這消息是打哪兒來的?確不確實?」無才夫人苦笑道:「通知來自魔宮,除附有卿兒那支金步搖之外,並附有卿兒的親筆字條,不會有錯的!」單劍飛連忙又問道:「卿妹於來條上怎麼說?」無才夫人嘆道:「那丫頭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說:媽,我很好,別理他們任何勒索,相信他們不敢吃了我!」這些,都是孩子的氣話,魔宮照樣把這樣的字條送來,只不過借此證明人在他們手裡而已。」

  單劍飛在屋中焦躁地走了兩圈,又停下來道:「那麼,他們提出什麼條件沒有呢?」無才夫人道:「來人說他們宮主要他轉達,神威宮與婦德教之間,一向並無恩怨,卿丫頭在那裡,也受著很好的款待,他們這樣做,只不過想煩老身出面,代他們找出一個人,送去交給他們——」單劍飛迫不及待地道:「那人是誰?」無才夫人望著他道:「你想不出來?」

  單劍飛星目眨動,一拍額,驀地叫道:「對,對,我知道了!『申象玉』,他們的『黃衣副分宮主』!這事很好辦!那廝現在可能已被解到丐幫散花峰總舵,我馬上去將他押來這裡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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