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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先前那個惑然道:「打什麼賭?」另一個咽著口水道:「我賭他們此刻——」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沉沉接道:「本人也參加一份,我賭你們現在完了!」

  兩名黑衣人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覺心頭一甜,眼前發黑,身軀挺了挺,噴血而倒。出手的那名灰衣漢子,自屋頂一躍而下,橫棍當胸,向屋中低喝道:「淫賊出來受死!」

  屋內,蒙面人驚跳而起,猶自回望了地下那名已經昏厥不知人事,胸衣破碎,下身也已露出兩條雪白玉腿的少婦一眼,恨恨地扔去手上一幅破衣片,氣呼呼的竄出屋外,狂吼道:「是哪個不開眼的破壞老子好事?」

  挺立院心的灰衣人冷冷地道:「金分宮主你好!」

  黑衣蒙面人猛退一步,瞪目失聲道:「你,怎說?」

  灰衣人冷笑道:「堂堂一位神威宮黑衣分宮主,應該敢作敢當,為什麼一定要將這盆污血潑到丐幫頭上呢?」

  黑衣蒙面人雙目眨了一陣,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算你朋友眼力過人,居然一口便交代出本座身份,看樣子朋友大概是不作活下去的打算了!」

  灰衣人冷笑道:「未必!」手中木棍應聲而起,棍尖一挑,斜斜點向對方咽喉。

  這一棍,去勢甚緩,招式亦極平泛,然而,黑衣蒙面人卻看得眼中一亮,頗為意外的哦了一聲道:「居然棍中有劍?這倒是,失敬了!」口中這樣說著,一聲嘿,竟然不避不閃,反手一揚,以掌代刀,硬生生向棍腰切來。

  持棍灰衣人,正是單劍飛所化裝。這時他見對方一眼便已識破自己棍招來路,心中不由暗驚。他這一棍,使的是七星劍法第一式笑指紫微,按常情,本應立即抽扣換式,但是,他一方面是為了氣不過,一方面也有心借此試一試對方究竟有多深厚的功力,是以原式不變,右腕一震,沉棍磕向來掌掌沿。棍掌相接,發出達的一聲悶響。

  黑衣蒙面人身隨掌進,若無其事;單劍飛卻給震得虎口一麻,手中桑木棍,被彈起一尺來高。桑木棍向上跳起,右臂以下,空門隨之暴露。

  黑衣蒙面人指出如電,冷冷喝道:「躺下!」單劍飛二條右臂尚舉在半空中,一時回救不及,牙一咬,毅然全身向後翻倒。他跟小叫化在一起時,小叫化曾頑皮地一再要他試練這種「風塵百滾」身法,並曾一再的演給他看,告訴他這種功夫雖然看上去不雅,如遇強敵,一翻一滾之間,常有化險為夷,意想不到之妙,他當時謝絕了,笑稱:「抱歉,沒有時間,假使真有這一天,必須以這種功夫來對敵,我寧可認輸不打!」

  他拒絕,不為別的,小叫化說過了,這種功夫施展起來實在不雅。而現在,他卻連想也沒有想便用上了。

  說也奇怪,這種功夫他雖然一次也沒有練過,如今於情急之下,居然給他運用得恰到好處,人向後翻,左肩著地,雙腿一環一蹬,一個空心滾,已然又挺立而起。輕靈、美妙,既無狼狽之狀,亦無狼狽之感。

  黑衣蒙面人猛然一愣道:「你是丐幫弟子?」單劍飛冷冷一笑道:「你想呢?丐幫現無五結總香主之設,這件事有誰能比幫中弟子更清楚的呢?」

  這一次,單劍飛不敢再大意了,口中答著話,主動權卻不肯輕易放棄,最後一字出口,桑木棍已二度遞出。對方若是普通敵人,他現在一定會循序以進,接在第一式「笑指紫微」下面,攻出第二式「斗換星移」,然後再攻第三式「璇璣幻滅」;可是,如今形勢不同,對方是「神威宮」四大分宮之一的「黑衣分宮主」。無論在哪一方面,他都不是對方的敵手,他唯一的制勝之道,便是出其不意,全力拼搏,在驚險中尋取一舉而下。所以,他不但跳過第二式斗換星移和第三式璜璣幻滅,甚至連曾一招震退地府書生陰井明的第四式銀河飛龍都棄而不用,一棍遞出,運氣一抖,棍尖抖出七朵花,七朵棍花幾乎是同一剎那飛向對方腰身以上的氣門、玄機、左右期門,左右將臺,以及胸前正中七坎等七處大穴!這一棍用的是,七星第五式,星斗滿天。

  黑衣蒙面人駭然失聲道:「七星劍法?」眼露悸色,引身暴退。單劍飛聽了,不禁又驚又喜,驚的是對方不但能識出自己棍招純由劍法化來,且能進一步分辨出這套劍法就是七星劍法;喜的則是對方雖然識貨,刻下卻顯然無法化解。他覺得機不可失,精神一提。三度攻上,星斗滿天仍然是星斗滿天,不過,這一次出手比前兩次更勁、更疾了。

  黑衣蒙面人果然不敢硬接,人繞院腳遊閃,口裡卻在自語般說道:「算是玉帳仙子的禁令救了本座一命,這小子手中要是一支真的寶劍,嘿嘿嘿,既然只是一支普通木棍——」冷笑聲中,雙目奕奕如電,覷準一個空隙,突然身軀一側,探身猛向朵朵棍花中一把抓來。經對方這一提醒,單劍飛立時也有了這種感覺,劍與棍,招式雖可通用,然而,利鈍畢竟大不相同。

  這時,他手上如果拿的是一支利劍,而不是這根笨重的桑木棍,他相信,黑衣蒙面人是逃不過一劍之厄的,因為如果那樣,不但威力可以大增,就是身形,在追逐間也會敏捷俐落得多。而尤其令他感到劍棍有別的,便是現在此刻。

  此刻,對方一手正向他棍影中抓來,他手上若是一支劍,只須一個簡單的圈紋,對方一條手臂縱屬生鋼鑄成,也將被留下幾道缺口。

  然而,他此刻拿著的,只是一根渾圓無鋒的桑木棍。剛纔他已經試過了,一棍即使擊實,如非穴道部位,根本就奈何對方不了。但是,如今他已無暇計及這些,容得對方一手探入,他將牙根一咬,左手迅速找著棍尾,雙手並握,狠命一棍砸出!棍就棍吧,他不信對方手指真比桑木棍結實,拼著這根桑木棍砸斷,看對方五指是否仍然能保無恙。

  黑衣蒙面人哈哈大笑:「兄弟,你上當啦!」腳下探出半步,右臂猛然向前一送,避開掌腕,用小臂迎上。小臂與五指之承受力相去何止千里,棍臂交擊,叭的一聲脆響,一支桑木棍應聲破裂。碎木迸飛,恰巧將黑衣蒙面人臉上黑紗刮落。面紗飄落,露出來的是張長方形、濃眉、高鼻、膚色醬紫的臉孔,在這張臉孔上,可以看到威嚴、沉著、堅毅不拔;也可以看出陰森、寡情、和酷暴殘忍。單劍飛又氣又恨!胡駝子老白當初在介紹這根桑木棍時,曾說過它另有妙用,日後自知。不意所謂「妙用」,只是能碰落敵人面紗,敵人面紗一落,自己一命卻隨之完結。他暗道一聲:罷了!

  當下也懶得去看手上木棍究竟還剩多長一節,雙手奮力向前一推,運算是盡人事而聽天命,雙方近在咫尺之間,其它什麼手段都來不及使用,能將殘木戮入對方胸膛固所願也,不然,就是劃破對方衣服,亦可稍洩心頭這股怨氣——黑衣蒙面人發出一陣嘿嘿陰笑,漫不經意地揮手一拂,詎知,一拂之下,身形一顛,手臂暴縮,陰笑頓轉慘哼,踉蹌倒退四步,左手藏入右臂臂彎之內,眼孔中冒射出怨毒的光芒,腳下一頓,突然騰身上屋,回頭又投了切齒的一瞥,然後恨恨轉身沒入茫茫夜色之中。

  單劍飛如墜五里霧中,呆呆地目送敵人遠去,直到黑衣蒙面人身影完全消失不見,這才怔怔然朝手中木棍望去。目光所及,單劍飛傻了。他做夢也沒想到,現在手上執著的,竟然是一支藍光閃閃的長劍。這支劍現在只露出七寸左右的劍尖部份,大半劍身,仍然鑲在斷裂的桑木棍中;再朝地下望去,四根手指頭,靜靜地散列在,大灘血漬中,單劍飛望著,望著,止不住低聲喃喃道:「另有妙用,他日自知,是的——」

  由於光化地方缺乏好木匠,破船修補不成,三天後,單劍飛只好改搭另一艘江船。大雨之後,河水分外渾濁洶湧,單劍飛倚在船欄上,腦海中,思潮也是渾濁而又洶湧。「這支劍,是不是就是七星劍呢?」他想著,不自禁隔衣向腰際伸手摸去。過去,他只聽人說過,有種緬刀,由於刀身薄,韌性大,必要時可以捲成一盤;這次,不意這支得自桑木棍中,棍端鐫有七星標誌的寶劍,竟然也能盤扣於腰際。這樣,實在太好了,攜帶輕巧,取用方便,跟以往帶著那根桑木棍,真不知要差那裡去了。他望著滾滾河水,只能在心中重複著一句話:「我有了一支劍,我有了一支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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