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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啞僕點點頭,側身讓進。石洞內十分寬敞,所有傢具,均係就地取材,以石塊製成,石桌、石椅、石床、石燈,幾乎沒一樣不是石做的,紫衣少女不禁稱讚道:「這啞巴真可愛,連主人不在都把石屋裡收拾得這麼乾淨。」單劍飛皺眉道:「你怎可這樣不客氣,喊人家啞巴?」紫衣少女笑道:「不喊啞巴喊什麼?反正他又聽不到。」單劍飛不以為然道:「聽說經過訓練的聰明啞巴,有時候但憑對方嘴脣動作和神色,就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勸你還是改改稱呼的好!」紫衣少女倔強地道:「看,也得用眼睛,他現在人不在,我這樣喊又有何妨?」單劍飛抬頭望了望,不禁詫異道:「人呢?」紫衣少女道:「這兒不見炊具,廚房想必在別處,他定是為我們整治吃食去了吧!」單劍飛不安地一笑道:「真不好意思——」話說一半,突然住口,兩眼發亮地瞪在紫衣少女臉上,好像在想什麼,也好像在傾聽什麼。紫衣少女訝道:「怎麼了?」

  單劍飛眼光一掃洞外,轉過臉來低促地問道:「這名啞僕你以前見過沒有?」紫衣少女一呆道:「怎麼呢?」單劍飛著急道:「我問你見過沒有,快回答!」紫衣少女想了一想道:「見過兩三次。」單劍飛緊接著道:「那麼你剛纔有沒有看清楚?以前你所見到的就是這個人嗎?」紫衣少女眨眼道:「似乎是,不過,時間已經隔了很久,而且,我也從沒有真正留意過——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的呢?」單劍飛緊張地道:「我且問你,有個問題你注意到沒有?」紫衣少女怔怔地道:「什麼問題?」單劍飛低促地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三更不到,二更總過了吧?夜這麼深了,他應該早已入睡,倘若如此,他又怎會聽到那枚信炮的響音呢?」

  紫衣少女檀口微張,愕然無言。單劍飛接下去道:「是的,那陣信炮的畢剝聲,在靜靜的夜晚會傳出很遠,但是,他如真是個啞巴,他會聽到嗎?而且,他追隨他主人這麼多年,主人的一切,他應無不知之理,他如不知道,就不該只掛出兩盞紅燈,如果知道,就該掛出三盞,同時也會先打出一支響箭,江湖暗號,誰都知道,輕易不能更動——」紫衣少女甫了啊得一聲,洞門外已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好個聰明的小子!」

  單劍飛與紫衣少女驀地騰身而起,手挽手,雙雙貼去壁角,同時目不轉睛地監視著石洞入口。洞外人接著冷笑道:「俗語說得好:『聰明常被聰明誤』——真是至理名言。聰明,不,可憐的笨小子呀,你既然看出不對,為何不稍微忍住點,找到機會再向同伴示警呀?你既知道本俠有耳能聽,卻又公然條分縷析,你能說你不笨嗎?抑或是為了亟於向這位美人兒求表現,一時忘情了呢?」

  單劍飛恨得牙癢癢的沉聲道:「朋友既然如此自鳴得意,想必是有恃無恐,你如有種,敢報出你的身份來歷給小爺聽聽嗎?」洞外人嘿嘿一笑道:「好個激將法!不過,小子,你聽清了,你小子即使不問,本俠也會叫你小子死個明白的。你小子大概聽說過武林中有個神威宮吧?知道嗎?本俠即神威官黃衣分宮宮主是也!」

  單劍飛眼中一亮,輕輕碰了紫衣少女一下,突然放聲笑道:「哈哈,原來是你這個鼠輩呀?敗軍之將不足言勇,你只能憑下流而卑劣的手段暗算「藝雅樂法」四儒,結果卻給『經典兵』三儒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後算你幸運,居然找到這麼個無主石洞,苟延殘喘,虧你還擺得出威風,臉皮之厚,真是天下少有!」

  單劍飛不能放過「試探」的機會,「經典兵」三儒之生死下落,現在,只須對方一句話,便可弄明白了。洞外人平靜地道:「這些都是三儒告訴你的嗎?」單劍飛心頭猛然一涼,完啦,餘下的三儒也完啦。這種語氣,明顯之至,完全是一種諷刺,意思不啻說:這些都是三儒告訴你的嗎?是三儒從地下爬出來告訴你的嗎?哈哈,真絕!單劍飛仍然不肯死心,心想:由你嘲弄去吧,希望不能不存,上蒼保祐,但願我這種想法是由於過敏。於是,他定一定神,也以平靜的語氣答道:「是的,也許三儒誇大了一點,因為朋友你四肢俱全,中氣充沛,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創傷——」

  洞外人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有如雪夜狼嗥,聽來刺耳之極。單劍飛待對方笑聲停歇後,沉聲道:「尊嗓聽來並不悅耳,你能否說明一下這是屬於聊以遮羞?抑或是屬於氣功表演?」

  洞外人又復大笑道:「妙,妙,真想不到白衣七儒七去其四,於亡魂喪膽之餘,竟然作風大改,以前是寧折不撓,現在卻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大吹其牛,大扯其謊,將自身之經歷,輕輕易易就推到旁人身上,哈哈哈哈!」單劍飛幾乎忍不住喜極狂呼:「另外三儒沒有死!啊啊,謝謝天,謝謝天老爺保祐!」

  洞外笑聲一歇,又道:「回去再問問他們三個吧,看他們三個能活下來,究竟是誰的恩惠?哈哈,既然三個傢伙這樣不要臉,本俠也就不得不讓他們難過難過了,知道本俠何以要放他們一條生路,主動避開他們的原因嗎?哈哈,本俠不過是為了要他們為神威宮,以及本黃衣分宮主,做個活見證,義務宣揚宣揚而已!」

  單劍飛已不須再跟他兜搭下去,手探腰際那支桑木棍,身形微挫,便待乘其不備,驟然搶撲出去。紫衣少女一握他的手,低聲道:「由我來!」單劍飛五指一緊,反握過去道:「不——」他這個「不」字下面,有很多很多的意義,一時無法說出來。主要的有:你是女孩子,我是男的,沒有由你先出手的道理。其次,他要以事實告訴她:別以為我中了韓氏父子的算計,就以為我沒有什麼;那只是一時疏忽,未存防人之心所致,「七星七式」雖然最後一式的「飛虹寒北斗」,尚在揣摩之中,但前面的「笑指紫微」「斗換星移」「璇璣幻滅」「銀河飛龍」「星斗滿天」「七巧玄機」等六式,我可說已然十精八九,「七星七式」威絕千古,隨便施出一二式,也夠這廝瞧的。然而,紫衣少女明眸流盼,似乎於一瞬間,即已全部明瞭他的心意,側臉睨視一笑,輕輕說道:「我不行你再上不遲。」

  單劍飛拗她不過,且怕爭執下去反為敵人所乘,遂不再爭,僅暗暗運神戒備,準備隨時出手支援。紫衣少女手一揚,一道藍虹應手飛出,「達」的一聲,釘入洞口石壁,接著淡淡吩咐道:「退後點,生命是可貴的!」

  釘在石壁上的,是支藍釘,全長約三寸許,而入壁僅一寸有零,這在一名內家高手而言,並無驚人之處,可是,說也奇怪,洞外人見了,竟然發出低低一聲噫呼,人也似乎隨著向後連連退去。紫衣少女手一拉,低喝道:「起!」兩人雙射如矢,穿洞而出,出洞後閃目打量,那名偽裝啞僕的神威宮黃衣分宮主,果然早已遠離洞口,站去空地中央擋住出谷通路,雙目一反剛纔獃滯之態,這時正灼灼如電般地注視著這邊,臉上有著疑訝不信之色,好像要在二人身上找出某種答案似的。

  紫衣少女右手微握,揚舉過肩,盈盈走出兩步道:「本姑娘也想施點恩惠,讓你能活著打這兒走出去,不過,我想,閣下也許不領情,所以本姑娘只好——」那名黃衣分宮主隨著退出兩步,張目道:「你?」紫衣少女玉容一沉道:「你如敢提名道姓,就請你先嘗嘗本姑娘這一把小玩藝兒的滋味!」

  那名黃衣分宮主雙睛眨了眨,雙臂一抖,突然倒縱而出,人至谷口,身形略頓,嘿嘿冷笑一聲發話道:「原來你們一家子躲來了天山,嘿嘿,好,今後可有你們好瞧的了!」語音未了,人已再度縱起,眨眼遠去不見。單劍飛大感驚奇,目送那名黃衣分宮主身形消失,緊上一步,充滿疑訝地向紫衣少女急急問道:「他為什麼這樣怕你?」紫衣少女回過身來,微微一笑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乎人?」

  單劍飛眨眼道:「你——」紫衣少女笑道:「我怎樣?」。單劍飛期期地道:「你,你們這一家過去在武林中究竟是倆身份?」紫衣少女笑道:「你也來了,何必一定要問這個呢?」單劍飛喃喃搖頭道:「此人身手之高,堪稱一流,他不但無視於白衣七儒,甚至連天池隱翁都似乎不放在眼中,我實在想不出他竟這樣怕你的理由來。」紫衣少女笑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武林中,武力便是權威;我既然能要他死,他當然就凶不來了!」

  單劍飛蹙額道:「你能要他死?憑什麼?你?」紫衣少女右拳揚了揚,笑道:「就憑這個!」單劍飛遲疑注目道:「那是什麼?」紫衣少女神秘地笑著道:「你猜猜看。」單劍飛眨了眨眼道:「一種霸道無比,甚至還淬有劇毒的暗器?」紫衣少女點點頭道:「是的——你們錯得完全相同!」單劍飛愕然張目道:「你說什麼?」紫衣少女五指一張,展開手,竟然空無一物!單劍飛呆如木雞,訥訥道:「你,你——」紫衣少女側目一笑道:「我好大膽是不是?」單劍飛不知如何說是好,深深嘆了口氣,沒有開口。紫衣少女微笑道:「愈是心懷機詐的人,愈是不肯以生命作賭,這一手,如果用在你身上,恐怕就不靈了。」

  單劍飛眼光四掃,忽然向另外一座石洞奔去。紫衣少女高聲道:「你做什麼?」單劍飛沒有回答,不一會,自石洞中抱出了一個人,走過來放下道:「還算好,只給點了穴道。」紫衣少女看清之下,知道現在這名破衣老人才是真正的啞僕,這時,單劍飛已為啞僕解開穴道,抬頭向紫衣少女道:「我不懂打手勢,你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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