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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紫衣少女揮鞭在前,沿著山腳,縱騎西行,每遇到遊牧土著,便以一種單劍飛無法懂得的關外方言上前查問。那些人好像都認識這位紫衣少女是誰似的,一見紫衣少女攏近,人人均以沙漠中最隆重的合掌禮相迎。單劍飛只能在紫衣少女每次問完返轉時,迎上去問一聲:「怎麼樣?有消息沒有?」每次,紫衣少女均是無精打采的搖搖頭,漸漸的,失望次數多了,紫衣少女已忍不住有點煩躁起來。單劍飛過意不去,安慰她道:「沒有關係,除了今天有明天,急也急不來,慢慢的打聽吧,你想想看,對方四人身手都是那麼高,沙漠中地幅又如此廣大,怎能怪他們這些牧人呢?」

  紫衣少女倔強地道:「不信,如不問出眉目我就不回去!」單劍飛大驚道:「這怎麼行?」紫衣少女輕哼道:「我已準備這樣做了,絕無更改餘地,你要是害怕,儘可以先回去,我又沒有一定要你跟著我。」單劍飛緊皺雙眉道:「這原是為了我的事,我是說,萬一因夜深出了差池,你叫我如何對得起老夫人,我若是早知這樣——」紫衣少女道:「早知這樣又怎樣?」單劍飛嘆了口氣道:「沒有什麼,隨你吧,我跟定你也就是啦!」紫衣少女噗哧笑道:「肉麻!無賴!」回眸又是一笑,縱馬急馳而去。單劍飛無可奈何,只好加鞭追隨。

  天色,終於完全黑下來了。芳名「心儀」的紫衣少女,在選擇坐騎時,顯然將較好的一匹給了單劍飛,所以,單劍飛騎術雖然不及對方,但由於馬好的關係,一路追下去,倒也不甚吃力。只不過天已太黑,前面紫衣少女仍無回程之意,這一點,使他相當心焦,一夜不回去,老夫人將會有什麼想法?單劍飛實在忍不住了,緊揮一鞭,迫上去大喊道:「喂,你看——你,到底怎麼打算?!」

  紫衣少女緩下去勢,一邊以鞭柄掠了掠散披的鬢角,一邊於馬上回身側目道:「喂——你在跟誰說話呀!」單劍飛催馬攏上去,以鞭梢一指,沒好氣地道:「你看,一邊荒山,一邊窮嶺,也許你不在乎,但今天你是跟我出來的,你得為我這個做客人的設想一下吧!」

  紫衣少女扮個鬼臉道:「好個大男人!」單劍飛道:「不管大男人,小男人,我只是請你回頭,你的這番盛意,我已十分感謝了!」紫衣少女道:「你再說說清楚,你到底擔心什麼?」單劍飛道:「難不成這一宵要在馬上渡過?你難道就一點也不顧慮到老夫人在府中將會如何掂掛著我們?」

  紫衣少女掩口道:「大男人也者,原來不過是如此而已!」說著,玉手一揚,「沙」的一聲輕嗤,一點火星向空直射。在必必剝剝一陣脆響之後,突於高空中現出一朵紫藍色的火花,火花浮於空中,光彩明滅,極為好看。單劍飛惑然不解道:「你這是做什麼?」

  紫衣少女掠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是擔心馬背上不能過麼?為你找個舒適的宿處呀!」單劍飛訝然道:「這附近你有熟人?」紫衣少女沒有回答,抬頭仰望空中,好似有所等待。空中那朵紫藍色火花,冉冉而降,降至離地三四丈處,一閃而滅。

  紫衣少女蹙額喃喃道:「奇怪——」單劍飛眨眼道:「何事奇怪?」紫衣少女沒有開口,眼光望向一處山窪中,不稍一瞬,神情甚為專注;單劍飛順著她的眼光望過去,山窪中雜草叢生,怪石嵯峨,夜色中只能見到幢幢魅影,其他什麼也沒有。就在這時候,兩盞紅燈突於山窪中昇起。紫衣少女眼中一亮,欣喜地噢了一聲,不過,緊接著卻又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難道那假和尚不在?」

  單劍飛完全傻住了!「假和尚」?不論這「和尚」是「真」是「假」,其為男人,當已無疑問,堂堂一位閨閣千金,怎會連這種朋友也有呢?單劍飛疑惑著,一時卻又不便啟口相問。紫衣少女回過頭來笑道:「既然燈亮了,我們就進去吧!」她忽然覺到單劍飛的木愣神態,不禁笑道:「聽不懂什麼叫做假和尚是不是?」單劍飛見她說得十分神秘,心中已自有數,猜想這位假和尚,可能是位武林奇人。好奇之心一起,立即點頭道:「是呀,和尚就是和尚,那來的什麼真假?而且你說燈亮了,就可以進去,這既然是你們聯絡的暗號,那你又從什麼地方看出主人可能不在家的呢?」

  紫衣少女笑道:「這兒看過去好像很近,其實不下里半之遙,我們跑慢點,邊走邊說吧!」單劍飛點點頭,兩人控轡徐行,紫衣少女開始接下去說道:「要談這位『假和尚』話可就長了。他跟我們這一家,認識得相當早,我記得我在四五歲的時候,就曾見過他好幾次。後來,我們搬來天山這座秘谷,不知怎麼的,沒隔多久,他忽然也搬來了。不過,我們這次住得雖近,平常卻很少往來。據家祖說,他家和我家的情形一樣,不希望行蹤被外人知道。我們之間曾經訂有默契,雙方無論誰訪誰,都必須於一里之外,先行放出一枚信炮。我們用的一種,剛纔你已經看到過,叫『舊天星』,晚間看去一蓬火花,白天則如一朵彩雲。他用的一種比較簡單,叫『過天虹』,無論是白天或晚上,打出時,半空中僅見紅光一閃,迅即息滅。對方見到信炮,必須先以響箭相應,然後,白天現出相迎,晚間則以三盞紅燈表示歡迎之意。」

  單劍飛忍不住插口道:「剛纔他沒有放出響箭,而現在挑的紅燈又只有兩盞,我們怎可貿然進去?」紫衣少女點頭道:「是的,這就是適才我猜測主人也許不在家的原因。」單劍飛道:「另外有人跟他住在一起?」紫衣少女道:「除了他,還有一名忠誠的啞僕,所以我想可能是那啞僕表示謙遜,主人不在,因而減懸一盞——」

  單劍飛覺得有理,點點頭,沒再開口。紫衣少女笑了笑道:「其實,我們這次也並非有事相訪,人在不在,可說都是一樣,只消借地渡過一宵也就行了。」單劍飛又問道:「此人姓什麼?叫什麼?」紫衣少女搖頭道:「不知道。」單劍飛訝然道:「是說笑話?還是不方便告訴我?」紫衣少女道:「不是不方便告訴你,也不是說笑話,而是的確確不知道。」

  單劍飛不解道:「這怎麼可能呢?你說你從小就認識他,這一點,可以證明他與尊府當屬世交,難道你就不會問你祖母嗎!」紫衣少女道:「問過無數次了,祖母只是不肯說。」單劍飛注目道:「什麼理由?」紫衣少女道:「祖母說此人身份極是重要,人多口雜,能少一個人知道,還是少一個人知道的好!」單劍飛又道:「那麼,他每次去府上,也不顯露真面目了?」紫衣少女沉吟著道:「很難說。」

  單劍飛道:「除了你們一家,他另外還有沒有朋友?」紫衣少女點點頭道:「恐怕很少。」單劍飛道:「他跟府上交往,是有什麼淵源麼?」紫衣少女道:「這個——說實在的,我弄不清楚,不過,據我猜想,可能是雙方均對某一方面有著同樣興趣和心得的關係吧!」單劍飛眨眼道:「哪一方面?」紫衣少女道:「藥理。」單劍飛頗感意外道:「藥——理?」紫衣少女側目微微一笑道:「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你忘了家祖母曾告訴過你,四川唐家後人只有我們找得到麼?」單劍飛默默頷首,忽又問道:「這樣說來,這位假和尚一定也跟唐家有來往了?」紫衣少女微笑道:「還用問嗎?」

  單劍飛猛想起一件事,又道:「對了,說了這半天,我竟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你為什麼喊他假和尚的?」紫衣少女笑道:「這以前,每隔三五個月,他都會出現一次,大概是大前年吧,他忽然失去蹤影,我問祖母,祖母笑道:當和尚去啦——」單劍飛仍然不解道:「當和尚就是當和尚,怎會有真和假呢?」紫衣少女笑道:「你聽我說完呀!他若是一去不返,當然不會發生真與假的問題。可是,一年多一點,他又回來了,當了一年多的和尚,頭上卻連一個戒疤也沒有,你能說他真的當過了和尚麼?」單劍飛怔怔地道:「投的什麼廟?那廟裡的住持豈不是太馬虎了?」紫衣少女笑道:「廟倒不小。」單劍飛道:「你知道是座大廟?」紫衣少女笑道:「少林寺你也許沒有去過,但如有人問你少林寺是座大廟或小廟,你回答得出來不?」

  單劍飛脫口驚呼道:「少林寺?」他做夢也沒想到紫衣少女現在所提到的這位假和尚,原來就是「百塵和尚」——師門「白丁雙將」中的「老丁」。前後印證,一點也不錯,丐幫那位巡按堂的孟姓堂,不也曾說過七星劍座下的「白丁雙將」都是醫中名手麼?紫衣少女笑道:「你驚訝什麼?是震於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大名?還是不信少林寺那種地方居然也會被人混進去一年多?」單劍飛搖搖頭,同時暗吸一口清氣,含混著沒有加以解釋:他現在只希望對方判斷錯誤——希望「老丁」在家。只要見到老丁,一切均不難解決,那時,他就再不需要去仰仗什麼「四川唐家」了。

  他無心再說下去,抬頭催促道:「我們跑快點吧!」紫衣少女道:「跑到哪兒去?到啦!現在唯一要做的,便是『請君下馬』,石筍上可不宜馬匹馳驅呢!」單劍飛抬頭一看,果然到了。

  他一路只顧心念起伏,竟忘了路之遠近,當下赧然一笑,飛身躍落馬背。兩人繫好馬,雙雙縱向山窪中,足點犬牙錯列的石筍,遙遙向那兩盞高高並懸的紅燈奔去。紅燈懸一道狹谷口,入谷,轉過一道石壁,眼前立即出現一塊低低的盆地,盆地僅寬四五丈,西北角岩壁上掛著一盞風燈,風燈下面,似乎隱隱開有一道門戶,這時,門前正翹首站立著一名破衣老人。

  單劍飛見了忍不住揮手高呼道:「貴主人在嗎?」紫衣少女噗哧一聲笑道:「你喊破喉嚨他就聽到了!」單劍飛想起對方是個啞巴,十聾九啞,啞巴多半也是聾子,不禁啞然失笑。

  兩人近前,紫衣少女比了個手勢,啞僕搖搖頭。紫衣少女回過頭來道:「果然不在。」接著,又轉過去比劃了一陣,意思說:順道過此,時間太晚了,準備在這兒借個地方,坐談到天亮,明早回去,如有吃的,麻煩弄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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