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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天池有如一座大湖,極目難及對岸景象,池岸白雪擁積,遠山如霧中幻影,單劍飛徘徊在雪地上,焦思道:這座天池方圓不下百里,走一圈十天也走不完,怎知道那位天池隱翁住在那裡呢?單劍飛正感彷徨無計之際,眼角瞥處,忽見身前不遠的雪地上有幾顆紅色小點子,過去俯身一看,赫然竟是數滴鮮血!是人血?還是獸血呢?

  單劍飛後退數步,放眼四下搜視,方圓五六丈之內,竟無其它血跡發現,他沉吟著,決定先就已發現的這些血滴加以研究一下。他上前數了數,血,共有七滴,色澤鮮紅,好似剛剛滴下還沒有多久,根據常識,這種血不論是人血或獸血,既然附近找不到相同的血跡,便足證是偶然自創口不慎泌出來的,若然如此,第一滴,必定是最大最濃的一滴,準此,愈滴愈小,由大至小,其所指方向,也應該就是傷者消失的方向。人也好,獸也好,所經之處,絕不會毫無痕跡留下。於是單劍飛循著血滴所示方向,向西南方一步步查察過去。結果果然給他料著了。血,是從人身流出——因為他找到了人的腳印。不過,令人頭痛的是,他現在所發現到的一些腳印非常亂,有深有淺;有大有小,似乎打這兒經過的,至少也在三人上。看情形頗似數人追逐一名負創者,雙方均有踏雪無痕之至輕功,追至此地,又發生過一場混戰。單劍飛看了,不禁蹙額忖道:「照這情形,一人逃,數人追,逃者絕無入山之理,難道奔向山外去了?抬頭四顧,左邊有條下峰坡道,坡道上果然也有零星腳印,單劍飛搖頭一陣苦笑,心想我如一路尋下去,自己正事也別想辦了。

  於是,他只好又往回走,一方面尋找天池隱翁結廬之處,一方面也不妨看看這伙人係自何處殺出?是些什麼人?為了什麼事?有沒有天池隱翁在內?或者是否跟天池隱翁有關?現在,他倒過來,循著血滴所示相反方向,向東北方逐步搜去,走了約莫里許,單劍飛眼中一亮,一顆心也不由得猛烈跳動起來。腳印,一大片,比適才所見到的更多、更亂,不會錯了,最早,拼鬥就是在這附近開始的。再看過去,啊,不得了,血,不是幾滴,而是一大灘,一大灘的。單劍飛急急趕過去,頭一抬,十餘丈開外,有座巨大的雪塚,雪花耀眼,滿目銀白,十丈之外的景物相當難以辨認,單劍飛再三端詳,心頭一動,忽然放步奔了過去。什麼「雪塚」,原來是座覆滿積雪的茅屋。

  單劍飛見那扇柴門半開掩著,不便貿然闖入,近門止步,遲疑了一下,出聲向內招呼道:「裡面有人嗎?」四下靜寂,了無回應。單劍飛重複了一遍道:「裡面有人嗎?」裡面靜寂如故,單劍飛知道屋內大概是不會有人的了,於是走上一步,戒備著,一腳將柴門踢開。柴門踢開,單劍飛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哈哈,有趣,有趣,諸位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晚輩也會趕來這裡吧?」

  你道怎麼回事?原來屋角生有一隻火盆,盆內柴火正旺,屋子中央放著一張小木桌,兩人正在支頤對弈,身後各有一人伏肩觀戰,棋局似乎正進行到最緊張關頭,四人不但沒有理單劍飛的叫門,竟連門被踢開,單劍飛一陣高聲叫嚷,他們都沒有回過頭來看一下,一致面向棋盤,凝注不動。四人均著白長衣,單劍飛從側面身形依稀認出,對弈者是三儒「藝儒」和四儒「雅儒」,伏肩觀戰者則為第五第六的「樂」「法」兩儒。第一,二,七「經典兵」三儒則不在屋內。單劍飛看了這等情景,心中立時明白過來,「經」「典」「兵」三儒一定追敵去了,從另外四儒有閒情下棋這一點看來,被追的敵人似乎只須三儒追去便已足夠,那麼,剛纔那些血,也必定是那名敵人身上流出來的了。被迫者當然不會是「天池隱翁」。「天池隱翁」為當今「四神翁」之一,合「白衣七儒」之力,都不一定能佔上風,十有八九那名被迫者便是「神威宮」「黃衣分宮」躡蹤「七儒」來天池的那位「黃衣領隊」了。單劍飛念及此處,不禁大感快慰。同時,很明顯的,這間茅廬定屬天池隱翁所有,那麼,四儒能在此處下棋,七儒與隱翁之間的誤會,不消說,也早已化解得乾乾淨淨了。

  天池隱翁又去了哪裡呢?單劍飛想:做主人的大概是一向飲食疏淡,如今一下子來這麼多貴賓,可能是到什麼地方張羅酒食去了。單劍飛迅忖著,舉步跨入,一面又笑著說道:「從諸位這麼認真勁兒看來,這盤棋想必正處撲朔迷離之境,來,咱們再賭場,我賭『我走白棋,白棋贏,走黑棋則黑棋贏』」單劍飛笑說著靠攏上去,伸手一帶右邊看棋者法儒的肩頭,意思是請法儒稍稍方便一下,好讓他也有機會觀戰,沒想到輕輕一帶,法儒竟然應手向地面栽倒。

  單劍飛駭呼一聲:「啊——」一個啊字剛剛出口,六儒前面對弈的第三儒,支頤的手臂搖晃,「托」的一聲,傾身伏倒桌面!桌面震動,對面的四儒五儒,也相繼滾翻!四人原來已是氣絕多時,「對弈」和「觀戰」之姿態全是人擺出來的,單劍飛腦中轟然一震,神智近幾全失。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單劍飛忽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耳邊同時響起一個充滿疑訝的蒼老聲音道:「這是怎麼回事?小老弟。」

  單劍飛茫然轉過身子,只見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屋中已然多了一名白髮蒼蒼,而且面目慈祥的灰衣老人。老人手提一隻巨大的酒葫蘆,肩頭扛著一隻青布布袋,袋內隱隱地散發出一陣陣的獸肉香味。單劍飛神思漸漸恢復,知道面前這位灰衣老人十之八九便是「天池隱翁」,眼掃四儒屍體,心頭一酸,熱淚不禁奪眶而出。天池隱翁惑然指著四儒屍身道:「你也認識他們?」

  單劍飛拭淚道:「是的,都是晚輩害了他們,他們如非與晚輩打賭,今天絕不至落得如此下場。」天池隱翁放下葫蘆和布袋,俯身將四儒屍體分別檢視了一下,然後站起來注目問道:「此話怎說?」單劍飛簡略地將當日洛陽酒樓鬥勝許願的經過說了一遍。天池隱翁聽了不住搖頭:「這也不見得。白衣七儒性喜山水,常年在外,就是不為了跟你打賭,他們也不會閑在家中。問題都在對方身手太高,他們仗著七個走在一起,而且又已來到老夫的住處,警覺心未免稍懈,對方趁另外三儒一時離開而出其不意下的手——噢,對了,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呢?」

  單劍飛正待加以解釋,天池隱翁又道:「且慢,我們先將屍體收拾了,等會兒再慢慢說罷,人死不能復生,哀亦徒然,幫他們找出兇手,才是正務。」於是,一老一小先將四儒屍身抬至屋後,挖了個雪坑,將四儒葬下,天池隱翁面對雪塚,嘆了口氣道:「這兒天氣嚴寒,屍體可保千年不壞,四位老弟安息吧,將來有機會,再由你們的三位兄弟為你們遷葬,老朽我,承你們兄弟瞧得起,一言便將誤會解釋清楚,想不到老朽為盡地主之誼,出去才不過半天光景,便發生這等意外,老朽別無可說,這兒是我天池隱翁楊湖鷗遁世之處,人死在我老朽的茅廬中,老朽我也不說什麼奇恥或大辱,總之,老朽在天黑以前必定下山,如不能親手將凶徒擒獲,有生餘年決不再回天池也就是了——」自語至此,老淚縱橫,已然語不成聲。單劍飛先見此老那般鎮定,還以為此老心腸冷硬,寡於情義,沒想到他原來竟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

  當下單劍飛反而倒過頭來安慰老人道:「老前輩自己說過,人死不能復生,哀亦徒然,我們進去吧,只要老前輩肯出面,凶徒諒也無法遁形,關於凶徒之來龍去脈,晚輩尚可以提供一點線索。」

  天池隱翁雙目陡亮,神光如電,不過卻沒有馬上問什麼。老少二人回到茅居中,老人取出烤熱的獸肉和冷酒,一面分用著,一面聽單劍飛自報師承出身,以及將丐幫關洛分舵如何遭變,自己怎樣於無意中得知神威宮各種奸謀秘密的詳細經過說出。單劍飛說完,緊接著問道:「老前輩的絕學,天羅印』,武林中並非人人能練,晚輩這麼一說,那位神威宮主以及那位『黃衣分宮主』,都是些什麼人,老前輩是不是可以有點眉目了呢?」天池隱翁喝了一大口酒,閉目仰臉不語好半晌,方纔緩緩說道:「這問題七儒兄弟已經提出過一次,當時老朽的回答是:老朽很感驚訝,但實在想不出對方是誰。」稍頓,接下去又道:「現在,老朽可以這樣說:那個什麼黃衣領隊老朽不清楚,也無法加以揣測或想像,因為他年紀不會太大,只是神威宮主調教出來的一名劊子手,不是老朽同時代的人物。至於那位什麼『神威宮主』,老朽倒是想到一兩個人,只是一時還不方便明白說出來就是。」

  單劍飛脫口道:「何故?」

  天池隱翁又喝了口酒,輕輕一嘆道:「這種事應以實據為準,武林中常因一言不慎,而造成無邊浩劫,老朽只是臆斷,沒有絕對的把握。」單劍飛默然點頭,天池隱翁又嘆了口氣道:「至於另外一件事,老朽很是抱歉。」

  單劍飛心神一緊,已有不祥之感。

  果然,天池隱翁以充滿歉疚的語氣接下去說道:「冰雪丹蓮散老朽原來就只藏有一瓶,在七儒到達之後,已分贈他們七兄弟,老朽如今已點滴不存了。」

  單劍飛情急失聲道:「這,如何是好?」

  天池隱翁捋髯沉吟了片刻,最後蹙額抬臉道:「這樣吧,這種百年丹蓮可遇而不可求,你就是天天徘徊在天池之畔,三年,五年,甚至三十年五十年,也不定就能得到,而且得到後調製起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工夫,老朽現在有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丐幫七老的事,你且別管,一月之期,尚剩半個月多一點,老朽別的不敢說,腳程方面或許還比你們年輕人靈光些,這裡去巴嶺,就是不借馬力,大概八九天也可趕到,老朽另有方法可使七老再延緩三個月不致發毒,這三個月之內,能否找得唐家後人,或者另有他法,那將全靠七老的機運。」停了一下繼續說道:「另一方面,老朽觀察你的氣色和眼神,知道你在七星劍法上已小有成就,目前功力,當在七儒任何一個之下,雖然你也許還不是那個什麼黃衣領隊的對手,但你的聰明可以彌補功力之不足,等會兒,我們分道揚鑣,老朽去巴嶺,你則設法搜循血跡去幫另外三儒一臂之力!」

  單劍飛覺得這在絕望中尚不失為好辦法,於是,迫不及待地往起一站,道:「好,我們這就上路吧!」

  天池隱翁望著他,讚許地點點頭,也跟著站了起來。不一會,出了茅廬,老少二人於下峰處分手,天池隱翁循坡道下峰出山,單劍飛則由另一條岔道奔向另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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