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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單劍飛詫異道:「叫你走,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店伙乾咳著又應了聲:「是的,是的。」極其勉強地走下樓梯,邊走邊嘀咕道:「那一位那樣豪爽,這一個看上去人模人樣,卻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這種人居然還敢在江湖上走動。」說著,還嘆了口氣。

  第二天,天一亮,單劍飛就起身下床,梳洗完畢,正待出門,忽聽客棧門外人聲鼎沸,探問之下,才知道東門三十里外昨晚出了人命案子。

  單劍飛原未在意,後來忽然心頭一動,急忙往東門外飛趕而去。

  短短三十里路程,在單劍飛看來根本不算一回事,不消頓飯光景,已達出事地點。

  單劍飛擠進人群中一看,現場以草繩圍住,似等待官府查驗,一輛馬車傾倒在路旁,拉車的馬匹都已不知去向。

  離馬車不遠,以不同姿態俯仰著三具屍體。

  三屍為兩女一男,男屍俯伏,面目看不清楚,從衣著上看去,似是為兩女駕車的車伕,及至看清那兩具女屍,單劍飛不禁一陣心跳,原來那兩女不是別人,正是跟隨「狂卿桃花姬」座下的兩名「桃花女」。

  再看三屍身旁,靠近男屍的地面上以鮮血寫著:「貪色者戒」。女屍身旁寫的則是:「以色惑人者戒」。

  單劍飛回想起白衣少年昨日唸過的那兩句詩:「顛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心頭陡然領悟過來:這男屍顯然是與蔡九的身份一樣,原是婦德教中人,因受兩名桃花女蠱惑,拜倒桃花女裙下,事為該教凡粉堂獲悉,乃由凡粉堂主親自追蹤擊斃。

  這名不知名的車伕至此已是繼「白面書生」、「金陵浪子」、「金陵小五通」之後,死於聖宮桃花女美色的第四人了。

  兩名桃花女何以會離群獨行的呢?莫非花相、四釵等已探獲「萬劍會」和「護劍會」的消息,因故尚需繼續追查,而命兩女先行回宮報訊的不成?

  單劍飛想著,離開人群,再往回走,一路上,他對那位自稱「楚卿」的白衣少年又開始揣測起來。

  此人年齡最多與自己相近,決不會比自己大了去,然而,四大天王巨魔之一,名震天下的「巫山七殺翁」及「巫山神女」這對夫婦,男的不敢惹他,女的簡直有點怕他;幾乎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連一個剛剛組織起來沒有多久,外界尚無人可能知道的「婦德教」以及教主何人,有兩位什麼堂主,甚至教主「無才夫人」與「玉帳仙子」有著密切的關係,他都清清楚楚。「無才夫人」與「玉帳仙子」有什麼關係呢?

  不,這還是次要的,主要的,這白衣少年究竟是何來路?

  「楚卿」是他的真名麼?

  他是姓「楚」名「卿」呢?抑或因係湘人而取的一個名號呢?可能姓楚,可能是湘人,也可能通統是假的!

  這些,憑猜想是無法獲得什麼的,只有暫時丟開,不過,白衣少年不管是誰,其人之品格和為人,倒是可以信任的,他說會在洛陽等候,當非虛言,現在,加上胡駝子,已有兩個人,要在洛陽等他了。

  兩個要在洛陽等他的人,都沒有說明相會之地點和日期,說來也確實有點可笑,他想:「我去洛陽先遇上的將會是誰呢?」

  現在,他真想馬上跟去洛陽,赴那婦人的約會,實在沒有必要。

  他約會的主要目的,是想知道那婦人究為何處堂主?為什麼那樣關心君山玉帳聖宮的事?以及為什麼不肯放過每一個可能來自那方面的年輕人?

  而這些,白衣少年全知道,這豈不是多此一舉麼?

  但是,男子漢一言既出,就得算數,說什麼也得往車蓋山跑一趟了!

  抬頭之下,業已回到安陸,穿城而過,再往西北奔去,車蓋山果如車蓋一般,可以望見了,但是,望雖望得見了,約略估量一下,路程卻不算短。

  單劍飛咬咬牙,放足飛奔,沿著渦水,路只有一條,尚幸行人稀少,所以奔得再快些也不慮驚世駭俗。

  時過午後,到達一亭。

  亭為石基木閣,亭頂亦作車蓋式,亭內甚為寬敞,有石几石桌,亭窗係紙糊,多已破舊,單劍飛隨意朝亭內掃射了幾眼,方欲繞亭繼續上路,忽聽亭內有人漫吟道:「『紙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睡起莞然成獨笑,數聲漁笛在滄浪』!」

  單劍飛暗哦道:「還有這麼位雅士在裡面,我剛纔怎麼沒有注意到?」

  猶豫地轉過身子,頗想入內瞻仰一下這位雅士的風采,但又怕萬一兩下裡聊開了會耽誤趕路,正自舉棋不定,吟聲歇處接著話音傳了出來道:「外面這位老弟是去車蓋山應約的麼?」

  單劍飛聽得一呆,亭內不疾不徐地接著說道:「如果是的,請進來,窮酸奉我們堂主之命,已在這兒等候多時了!」

  單劍飛一步跨入,戒備著閃目循聲望去,東壁石椅背後的一張破舊草蓆上,一人正手把石椅背,緩緩探身而起,原來人是藏在那後面,怪不得他先前環掃亭內時沒有看到。

  自石椅後面走出來的人,是位年約四旬出頭,頭戴灰色方巾,身穿灰色長衣,四方臉,三柳鬚,雙目開合間精光隱現的中年文士。

  此人最特別的是兩手都不空著,右手拿著一把折扇,左手拿著的則是一把紫砂小酒壺。

  人還沒有走出幾步,折扇已「嚓——」而復「達——」地展合了三四下,酒也送去脣邊啜過兩大口。

  單劍飛看了暗暗好笑,他由這人聯想起聖宮中的那位「禿筆張」,目下一批文人,或自命文人者,不論文才如何,都講究一些強調文人氣派的怪姿態,看來實在叫人噁心之至。

  他忍住笑,拱手道:「這位師爺怎麼稱呼?」

  文士將折扇往酒壺嘴一搭,垂拱道:「不敢當,不敢當!窮酸殘性墨,墨子的墨,也就是筆墨紙硯的墨,匪號士聞,士者,士林之士也,聞者,百聞不如一見之聞也,刻下忝居本堂文書之職,敝堂主由於事忙,不克分身,少俠如有見教之處,窮酸知無不言。」

  單劍飛要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他正為答應來此感到後悔,現見這位墨姓師爺這樣說法,可謂正中下懷,當下為急於抽身,乃又拱拱手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在下不過出於一時好奇,竟勞師爺遠來守候,真是歉疚難當,既然貴堂主無暇接見,所約就作罷吧。」說完,正想再敷衍兩句,就此告退,哪知他這廂剛剛將雙手再度拱起,那位墨師爺已突然跨上一步乾笑著道:「少俠既不想再問什麼,窮酸倒有一件事想請教一下!」

  單劍飛注視著道:「什麼事?」

  墨師爺乾笑著道:「少俠自岳陽來,當知岳陽近月新到了一位名妓『小金寶』,請問那位『小金寶』是不是最近失蹤了?」

  單劍飛怔了怔道:「『小金寶』失蹤?這是幾時的事?」

  他記得那天去找胡駝子,進門時不但門燈上還張貼著「金寶」兩個字,臨出門時還似乎聽到身後有人喊過「金寶」,難道這事是在他離開以後發生的?

  本來,他可以照直告訴對方這些情形,但是,他一想及胡駝子以此愚弄於他,害得他花了銀子買窘,就不由得有點惱火起來;另外,還有一點使他不快的便是身居「婦德教」香堂「師爺」之職,初見外人,什麼事不打聽,竟對一名妓女如此關懷,成何話說。

  單劍飛臉色一沉,淡淡答道:「不知道。」

  墨師爺顯然不信地望著他道:「真的不知道,還是不肯說?」

  單劍飛更火了,冷冷地道:「都有可能,也許是不知道,也許是不肯說!」語畢,輕輕一嘿,身軀猛轉,昂然朝亭外大步走出。

  但聞微風颯然,眼前人影一花,單劍飛連看都沒有看清,那位墨姓師爺,已經橫身擋住了去路。

  單劍飛後退一步,怒目沉聲道:「尊駕此舉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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