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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我知道,夥計。」武維之揮手道:「繼續往前趕,直到牲口出了汗,不肯再走為止,車資十倍支付,請寬心。」

  第三天,抵達洛水,過了洛水,自洛寧走旱路。他買了一匹健馬,沿熊耳山脈,揮鞭直指函谷關。古道人稀,他放鬆轡口,任馬馳騁,自己卻在馬背上瞑目遐思。

  他想:風雲幫一定是一個正派而偉大的幫派,五色彩鳳所代表的一定更是一位了不起的英明人物;不然的話,金判跟我爹絕不會參加。

  他又想:一定是這樣!要維持武林正義,金判跟我爹可能自感勢單力薄,才謙虛地另外敦請了一位更具聲望的人物出面,成立了這個風雲幫。

  是的,應該這樣!為了公益,不計名位,方是豪俠本色。

  雖然幫會組織不大正派,但為了容納天下俊彥在一起,除了以幫為名,實在也無其他確當的名稱;只要宗旨正大,其他細節也就可以不必顧慮了。

  終南,終南----他忽然想道:師父八月十五的約會就在終南,難道是有人向虎壇挑釁,師父來助戰的?哈,不可能!如是這樣,師父怎可說他不知道我爹一品簫在何處?嗯,一定如我先前所料的一樣:風雲幫剛剛組成。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我爹訓訓那個什麼紫燕十三妹,她的言行實在太隨便了。

  揮鞭如風,天又亮了。遠遠現出一座城池,靈寶業已在望。

  武維之縱馬飛馳之際,游目所及,忽見前頭道路上橫躺著一件黑越越的物體,加鞭近前一看,一聲驚呼,慌忙自馬上跳下,橫在路心的是一具道裝屍體。屍體側臥,面目血肉模糊,好似氣絕後被人故意弄毀過一般。血流在沙地上,已成深紫色;屍體後頸插著一支亮銀鏢,武維之顫手拔出一看,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這支銀鏢跟普通的銀鏢沒有多大異樣,長約五寸,銀光閃閃,竟係純銀鑄成;所不同的,便是銀鏢兩面,一面鐫有「風雲」兩字,一面則鐫有龍、虎與彩鳳:跟他懷中那面銀牌一樣,龍下鐫著「金判」,虎下鐫有「一品簫」。

  武維之的手抖了,心也抖了,臉色跟天色一樣灰白。

  「這道人犯了死罪麼?」他喃喃地道:「就算此人罪大惡極,這種處理手法是否妥當呢?」接著,他顫聲低禱道:「最好此事與風雲幫無關,否則也希望此事並非出自我爹的授意。」

  搖搖頭,一聲長嘆。揣好血鏢,默然踏上馬背。

  武維之滿腔熱情遽然冷卻了,他忽然感到無比無比的疲憊。他昏沉沉地坐在馬背上,搖搖欲墜地進了靈寶城。在一家客棧前面,他跳下馬背,馬交店伙;只朝店伙無力地比了一個手勢,便低頭走進店內。

  店內很熱鬧,坐滿了人。店伙過來招呼,他頭也不抬地揮手道:「半斤酒,菜隨便──」說完,一頭伏在桌面上,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喝酒,他覺得頭很重,一點氣力也沒有。

  他想:「喝點酒吧!酒也許可以令我振作些。」

  四周人聲喧雜,好像在談論一件什麼大事,但他毫無心情去聽。不知隔了多久,人語忽然一靜,好似剛纔爭論的問題已經得到結果。

  武維之叫的酒菜來了,他斟了一小杯,一口喝乾,喉頭火辣辣地好不難受,但經過這番刺激,精神卻真的微微打點起來。於是,他舉起第二杯。就是這時候,他的手在脣邊靜止住了,打擾他的是一聲嘆息----一聲異常深沉而哀痛的嘆息。

  他怔忖道:「這人為了什麼事竟難過到這種地步?」他思忖著,才待轉頭查看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金判,一品簫,盟主----這就是咱們敬若神明的盟主啊!」

  這幾句話,一個字有如一支利箭,支支射在武維之的心窩上。若非來時路上見到那一幕,他可能早忍不住跳起來大聲責問了。而現在,他默默地將酒倒入口中,下意識地竟希望喝的是毒藥。

  他緩緩扭轉臉,慢慢看清左側不遠一桌上坐著四個人。

  這四人都有了一點酒意。發話的是個六旬老者,神情悽愴,灰鬚上的水珠兒不知是酒是淚;另三人均為四十上下的壯漢,一個紅臉,一個黑臉,另一個額角上有條深闊的紫色刀疤。屋中另外還有二十多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老者身上。

  武維之不知不覺地從懷中摸出那塊虎壇十五號的銀牌,心狂跳著,一手冷汗。這時,在靜了片刻後,那個刀疤壯漢忽然喃喃說道:「金判咱沒見過,一品簫卻是咱的救命恩人。想當年要不是遇上他,咱早就死在賀蘭五虎的手底下了──所以最近發生的這些事,咱始終有點不敢相信。」

  紅臉壯漢立即接口道:「你不清楚咱清楚,金判咱見過。」

  「哦,沒聽你說過呀?」

  「你與賀蘭五虎的事,你說過沒有?」

  刀疤漢子哦了一聲,紅臉漢子嘆道:「那一年,在華山附近,咱遇上黑白無常兩兄弟,咱不過朝他們兩個多望了幾眼,那傢伙便立即興起問罪之師。咱也是一時好勝,頂了兩句,誰知那個黑鬼手底下真狠!若非金判路過,咱們現在差不多要做七週年忌日啦!」

  眾人默然,老者嘆了一聲,沒有開口。黑臉壯漢環望了眾人一眼,壯著膽道:「咱也這樣想──最近那些死去的人,也可能有他們該死的理由。」

  老者勃然變色,拍桌叱道:「胡說!」跟著目瞪黑漢,喝道:「你指出看看,誰該死呀?」

  黑臉漢子期期低聲道:「咱只是這麼猜想罷了。譬如說,死在岳陽的洞庭叟關勝,咱以為那老兒為人就不太正直,」

  老者怒道:「不大正直就算犯了死罪麼?」

  武維之暗嘆一聲道:「噢!洞庭臾死了。」

  老者餘怒未息,厲聲又道:「還有華山逍遙劍呢?他死得那樣慘,他犯了什麼罪?」全室鴉雀無聲,黑臉漢子頭垂下去了。武維之幾乎失聲驚呼出來:什麼?華山逍遙劍白樂天也已遭了風雲幫的毒手?

  老者鬚眉顫動,嘶聲又道:「衡山英雄膽喬樵,為人耿直,與老夫熊耳隱豹有過八拜之交,他的為人老夫最為清楚。唉唉!這且不說,武當一塵道長,在三屆大會上,他那種磊落襟懷不知感動了多少人,而今卻暴屍在這兒東門外不遠的官道上。他,一塵道長,又犯的是什麼罪名,你倒說說看?」老者說著,聲淚俱下。

  啊啊!英雄膽喬樵、一塵道長都死了!武維之幾乎當場暈厥過去。

  老者狂飲一陣,捧壺仰天長呼道:「金判、一品簫,偽君子,色徒。天哪!天哪!公理何在?天道何在?」

  老者尚欲再喊下去;武維之氣血沸騰,雖明知老者罵得並不過份,但一品簫三字的受辱,刺激得他理智喪失。他猛地一拍桌面,狂喝道:「住口──」

  滿座為之一驚,所有的目光都望了過來。他們看到一個俊美的少年,雙目發赤,臉紅如火,身軀顫抖;手指老者,喝出「住口」兩字,不住喘息,好似瘋了一般。大家還以為這少年喝醉了酒,連忙示意店伙過來。

  店伙遲疑地走近,武維之失神地揮手喝道:「去,去!你走開,沒你的事。」手揮處,店伙一個踉蹌,倒退五、六步。眾人見少年手勁驚人,又是一怔。就在這時,少年衣袖一帶,格啷一響,從桌面上刮落一塊金屬物,少年渾似未覺。眾人循聲朝地上一瞧,齊驚喊道:「虎符,虎符!風雲幫虎壇銀符!」

  語喧騰,人移動,像屋子著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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