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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六章 紫燕十三妹

  深秋,洛陽華林園,九花叢殿上。一位看上去年約十八歲左右,身穿黑綢長衫,手提長形書箱,面如冠玉,五官英秀的少年書生,正在殿上黯然徘徊。

  「園破、人老,秋亦堪憐──」

  少年佇立瞑目,彷彿在謗聽著一個熟悉而蒼老的吟哦,和一聲低沉深遠的嘆息。他受驚般睜開了眼,一片落葉從他身前飄過----啊!原來只是一陣秋風。

  「我能在這兒再獲得些什麼呢?」他喃喃自語道:「過去了,像一陣風一樣,過去的都已過去了。」

  日影西斜,少年茫然步出古園。在洛陽北街的正陽樓前,他跨上一輛馬車。

  車伕吃驚地望了少年一眼,張口說不出話來。那意思好似表示:都這麼晚了,少爺,你還準備到哪兒去呀?

  少年揮揮手道:「赴臨汝,日夜兼程,車資加倍支付。」話說完,人已進入車廂。車伕搖搖頭,又好奇又興奮地揚起馬鞭。

  十天之後,臨汝縣的一個偏僻荒涼的小村裡,忽然夜半出現了一個臉垂黑紗的黑衣少年。少年好像對這一帶的地形十分熟悉,入村後,一勁奔往村北的一座荒墳。

  身形尚離荒墳十丈遠近,他忽發一聲輕噫;紗孔中目光如電,遏然止步,他目光直直的望著墳旁的一間草棚,草棚內隱隱透出一線燈光。他忖道:「那是誰在裡面?以前沒有這間草棚啊!」

  黑衣少年悄沒聲息地掩至棚前,自門縫中向內窺去,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正伏在一張破桌上打盹,頭前放著一把酒壺。「咦!」少年失聲低喊道:「是丁大爹麼?」

  打盹的老人吃驚抬頭,朝門外喃喃說道:「小武哥,是你?你,你真的回來了?」

  少年推門進入棚內,一手扯去面紗,上前一把抱住那位被喊作丁大爹的老人,老人騰手揉眼,口中啊啊囈語,少年亦是哽咽不能成聲。老少相擁唏噓良久,黑衣少年方始掙扎著顫聲問道:「丁大爹!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唉唉!」老人淚眼婆娑地道:「小武兒,你長得像個大人啦!」一陣哽咽,底下的話竟說不出來。他感慨萬千地嘆了一口氣,顫巍巍地走到屋角,從稻草堆下掏出一個破紙包;走回塞在少年手中,嘴脣牽動了兩下,比了個要少年自己去看的手勢;然後便彷彿交卸了一件重任般地又噓出一口氣,挾起那把破酒壺,拭著眼角,蹣跚地朝屋外走去。

  少年的目光,呆呆地注定著紙包上的四個字:「書留維之」。這四個字,是師父的筆跡。他慌忙掩好草門,挑亮油燈,對門而坐;於燈下拆開紙包,展開一張信箋。

  「維之:師父知道,你離開王屋山後,這兒將是你第一個要到的地方。孝為百善之先,這封信如果你能讀到,師父將會感到無限的安慰。孩子,師父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你一定覺得非常奇怪吧?好了,你現在可以知道了,那便是有關於你的身世問題。

  現在,師父首先贈你一頂光華四射的王冠──武林第二屆盟主、一品簫白衣儒俠武品修,他,才是你的父親!沒有什麼值得驚奇的,孩子!這次師父不過是小心地加以證實了一番而已,其實這事師父早就知道了。

  記得麼?孩子,當年洛陽華林園中,師父說你姓武,你果然姓武。師父一猜便中,你難道以為師父真的是神仙麼?

  唉!孩子,有人告訴師父啦!誰人呢?它便是你身上的那支簫。記得麼?孩子,當你說你平日乞食時一直將簫插在腰間,師父幾乎嚇壞了,那是什麼緣故知道嗎?唉!孩子,那支簫就是一品簫啊!說到這裡,你一定要問了:師父,那麼養我長大的那人是誰呢?師父回答你,他是你們武家的一位可敬的忠心家人,你一定又要問了:那麼,我父親現下在那裡呢?師父的回答是不知道!不過,且別傷心。孩子,師父可以提前安慰你一點:你父親仍在人世。雖然師父目前也不知道他在那裡,但師父堅信他一定活得很好,孩子,相信師父吧!

  是的,孩子!當年在華林園中,當師父看到了你懷中的那支一品簫後,除了猜到你可能是老友之子外,確曾在心底這樣悲嘆過:完了,一品簫完了!師父有那種想法的原因有三:第一,人情之親:莫若父子;他活著,你就不至於淪為乞兒;第二,一品簫是他成名至寶,平時未嘗一刻離手;第三,這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是個一諾千金的信人。那天,師父之所以會跑去華林園,便是去赴他的約會。唉唉!那真是可怕的一剎那,師父至今想起來猶有餘悸。但是很快地,師父便想通了,結論是:你父親沒有死。

  關於這一點,師父認為,這可能是因為你父親自當選第二屆盟主之後,一直在過著一種與死神掙扎的生活;所以他拋下你,跟你斷絕父子關係,讓你變成一個與武事絕緣的平凡人;甚至淪為乞兒也好,只要你知道你姓武便行,唯有如此,方能為你們武家留下一脈香火。

  關於第二點,那更簡單,他交出一品簫,乃是為了取信於那位一直被你喊做父親的受託者。你父親當初定有嚴令交代,一品簫不准轉交你手。這從你父親臨終時什麼也不肯說、最後卻咬牙甘冒遺恨九泉之憾將那支簫交給你的一點上可以想見。

  至於第三點,師父目前正在著手追查,唉!現在可明白了吧!孩子!師父當日吹奏那曲《燕去雁回》,心情實在是夠沉痛的啊!師父以唐代隱士君之敬自擬,正滿以為與爾父再無相見之前呢!

  現在,師父歇筆後,即往終南,找你父親是師父的事,你不必操心,在未見到師父或你父親之前,你也不可讓人知道你是一品簫之子,同時不可說你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金判。

  師父跟他們二人淵源很深,現在讓你知道。這就是師父暫時不讓你直接施展師門武功以及明白師門派別的原因。

  養、育之恩相同,看完信後燒掉,然後去墳上拜奠一番,以後別再來。在外諸事謹慎小心,為你父親、為師父、為你自己,多多保重。

  師父草留」

  武維之看完信,想起前情後景,有如做了一場春夢,「怪不得師父不許我用簫,原來那就是一品簫啊!」他含淚喃喃道:「我,我要去找父親,我要父親。找著他老人家之後,再找師父和金判,大家住在一起,維之願意伺候他們三位老人家一輩子。」

  一疊信紙化成一群火蝶,然後一條黑影穿出草棚,奔向一座荒墳。

  武維之拭淚離開這座小村時,天約四更將盡。踏上官道不久,他就似乎感覺到有人跟在身後。由於心情紊亂,也懶得查看。到城內時天已微亮,他仍自後院翻入棧房,並未遭遇任何騷擾,還以為自己在路上聽錯,是以寬心入房和衣睡下。

  他睜開眼時,已是翌日午牌時分。他擁被發楞,忖道:「人海蒼茫,到哪兒去找父親和師父呢?」他懶懶地理好書箱,走向前廳,準備用點東西後便結帳離開。那知一腳跨入廳內,目光掃瞥之下,忽然怔住了,原來他的目光被大廳一角的另一雙目光粘住了,那雙目光發自一位紫衣少女。

  那位紫衣少女,年可二八,柳眉杏眼,姿色至佳。這時正含情脈脈地望著他,似有意似無意地朝他頷首而笑。武維之微一怔神,暗忖:「你認識我?我可不認識你啊!」旋又忖道:「一定是的,她認錯了人。」

  雖然那位紫衣少女可能認錯了人,但武維之知道自己絕沒有看錯,對方確是在對著他笑,他無可奈何地也只好報以一笑;同時點了點頭,這是做人應有的一種禮貌,他似乎無法不這樣做。僅僅如此,武維之已是臉紅心跳,感到異常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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