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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高明,高明!簡直令人噴飯。武維之到底不脫孩子氣,這時他已將別的事完全丟諸腦後。眼看兩個寶貨一時不會走,自己現下又無一定地方要去,如能從兩個寶貨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兩個答案,也算不無收穫。因此,他又耐下性子,索性坐個舒服,希望兩個寶貨來個不打自招,自動把他要問的說出來。

  白無常話一說完,死人不管,豆眼又復合上,臉像白米餅,一派正經地開始了思考。黑無常揪下自己的一把頭髮,狠命撕絞著,目光閃閃,陰森怕人之至。

  武維之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發毛吧?不然發毛要是發在白無常身上,像他這種動不動就要發毛的性格,白無常跟他走在一起,那還受得了?」

  靜了片刻,白無常忽然睜眼道:「咱想出來了!」

  黑無常大喜,臉上現出一個醜笑,尖聲道:「老白,咱知道你行,想出什麼來了?快說,快說!」

  武維之精神一振,但見白無常堅定地說道:「咱想出來了──咱們應該馬上走,待在這兒沒用了。」

  武維之暗呼一聲:「我的天!」就在這時候,黑無常驀地揚掌劈向身側一株桃樹,喀喳一聲,碗口粗的樹幹應手而折。

  武維之暗驚道:「啊,看不出這兩個傢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功力竟有這等純厚!我是否是他們對手還真難說。唉!師父的話真是句句金玉,輕估敵人實在是可怕的毛病!我初次出道就差點犯上了,以後可得以此為訓才好。」

  思忖未已,忽聽黑無常尖聲怒叫道:「走,走!除了這座王屋山,咱們往哪兒去找一品簫?」

  什麼?這對寶貨到王屋山來是為了要找一品簫?

  武維之心念一動,忽然憶及師父留言上的兩句話:「師父上次說,金判勝不了師父:現在師父再補充一句,師父也勝不了金判。」他暗忖道:「細細回味師父這種語氣,難道一品簫就是他老人家不成?」他想著,復又搖頭忖道:「不對不對!師父說過,一品簫是終南無憂子的傳人,而師祖卻是諱號天仇,代隱王屋,天仇與無憂,王屋與終南,這之間實在相差得太遠了。」

  那麼,師父會不會是金判呢?師父說,他能斷人生死。

  這「斷人生死」四個字,頗似取義於「一筆陰陽」。是的,他也曾這樣想過──但那是在他沒有見到過金判本人之前──而現在,這四個字似乎僅可視為師父對本身武功成就的自豪,除此而外,毫無其他意義。

  「我也真笨!」最後他想:「胡思亂想做什麼呢?這就下去想方法向一對寶貨套問套問不就得了麼?」抬頭再看下面空地上那對寶貨時,黑無常正憤怒地迎風揚散著不知道是第幾把絞斷了的頭髮。白無常攏手閉目,臉如米餅,似為研究去留問題而陷入另一度長考。

  武維之不再猶疑,放好書箱,理好面紗,深深吸進一口清氣,一式「牧野鷹揚」,於崖頂拔起三丈來高,然後半空中一個美妙迴旋,輕飄飄地落在黑白無常面前。事出意外,黑白無常雙雙一噫,齊齊退出三步。武維之深知這一對寶貨智力不高,唯恐因誤會而無法達到自己的目的,是以落地後,隨即朗聲喊道:「黑白雙俠果是信人,在下這廂恭候多時了。」

  黑白無常對望了一眼,黑無常面有喜色地對白無常問道:「老白,聽到了沒有?他說什麼黑白雙俠?有沒有搞錯?」

  武維之暗暗發笑,心想:被人喊做「雙俠」大概尚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吧?他心中思忖,卻不敢錯過這個機會,緊接著朗聲又道:「在下武維之,係本山主人唯一門下。家師因故外出,不克親迎雙俠虎駕,在下僅此致歉,尚祈雙俠見諒則個!」他拱手一躬,聲浪略提,接著說道:「家師交代在下說,雙俠此行,僅為取得上次約定之回音,由於留柬上並未說明一定要他老人家親口答覆,所以家師在臨行之前,業已指令在下全權處理。現在在下這廂恭候雙俠吩咐。」

  白無常閉目不語,臉像米餅,似在想什麼。黑無常性子急,容得武維之將話說完,立即一翻白眼,尖聲道:「師父、師徒都一樣,說!咱們何處可以找到一品簫?」

  武維之稍稍有點明白過來,原來黑無常在向他師父打聽一品簫的下落!心中迅忖著,口中卻鎮定地答道:「家師說,他老人家要雙俠先說出會見一品簫的用意何在。」

  黑無常怒吼道:「他不知道?」

  武維之暗道一聲糟,他知道自己太冒失了。關於黑白無常為什麼要找一品簫,師父當然不會不知道。他這樣問,全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事先並未多加思考。不過事已至此,悔也無用。於是定著心神,故意沉下聲調道:「家師的意思是說,除了以前哪件事,雙俠要找一品簫有無其他原因?」

  他這番話又是摸著說的,一點把握也沒有,字句均是模棱兩可。但黑無常居然沒聽出破綻,這時頓足失聲怒吼道:「別的什麼也沒有,還是那筆老賬!」

  武維之暗道:「老賬?什麼老賬呢?只有天知道!他如以為他不說我也應該知道的話,那就真的要糟透了。」那知道他竟是白愁了一場。原來黑無常頓了一頓,接著又吼道:「咱們兄弟要找那個姓武的問個清楚,十年前第二屆武林大會上,他姓武的在出場之前,當他聽到咱們兄弟商量著要不要出場時,他先朝咱們兄弟瞟了一眼,接著又輕輕一哼──那算什麼意思?」

  武維之聽得一愕。什麼?古人云睚眥必報,不過是對心胸狹隘之人的一種誇張形容而已,難道黑白無常苦苦尋訪一品簫,十年如一日,真的就只為了這麼一點點?他想著,不禁暗嘆道:「這樣說來,做人,尤其是做個武林人物、也實在太難了!」

  「姓武的一天不提出解釋……」黑無常怪吼著道:「咱們兄弟就一天與他沒完!」

  武維之暗忖道:「這可叫我如何回答呢?怪不得師父說:你可以逕自離開,不必理睬他們。」他正自為難之際,沉思如睡的白無常,忽然睜眼向黑無常道:「且慢!老黑,問題來了,先讓咱盤問盤問這小子。」說著,臉一抬,轉向武維之,慢吞吞地問道:「咱問你,前面那座石室是你炸掉的麼?」

  武維之不明對方用意何在,只好點點頭。白無常先朝黑無常瞥了一眼,那意思似乎說:咱說問題來了,你說如何?黑無常點頭不語,臉露欽佩之色。

  白無常得意地乾咳一聲,又掉臉向武維之冷笑道:「哼!咱早瞧出你小子是冒牌貨──這裡主人,眼高過頂,狂氣凌雲,一生中任誰也沒放在眼裡過,你小子斯斯文文的,會是他的徒弟?」這種演繹法,簡直莫名其妙。黑無常卻聽得大點其頭,好像說:對,對,咱可沒想到這個。

  「這是第一點,」白無常晃著腦袋又道:「第二,像你小子這種斯文氣質,這裡主人根本不會收你做徒弟!」

  黑無常大聲讚道:「有道理,有道理!」

  原來這是第二點,真是要命。武維之聽得又好氣又好笑。白無常繼續說道:「第三點,也是最後一點,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為什麼要炸毀石室!」

  武維之本想大聲告訴對方這是師父交代,但轉念一想,算了!這對寶貨頭腦簡單,說了他們也絕不會相信,等於白費脣舌。他忖道:「看樣子我的計劃無法實現了。」

  他所謀不成,正擬一走了之。忽聽黑無常大聲道:「要不是你老白精明,咱可幾乎受騙。老白,咱們現在怎麼辦,你說?」

  「別無他策,拿他下來。」

  「你動手?我動手?」

  「關於拿人,當然你老黑行。」

  「咱老黑就佩服你老白這份知人之明。」

  武維之被這對寶貨的一拉一唱弄得滿頭是火,心想:「拿?拿誰?小爺好不好欺侮,上來試試看吧!」他目注黑無常,凝神端立,靜待對方出手。

  黑無常似乎對打鬥特別感到興趣,這時怪聲一笑,右手一揚,側身欺近,其疾無比地朝武維之左肩抓來。武維之識得這一招叫「五鬼拘魂」,理應以「韋馱獻杵」迎架。但他剛纔見到過黑無常驚人內力,不敢輕試,是以左肩一偏,腳踏九宮連環步,飄身閃開。

  一抓未中,黑無常勃然大怒。雙臂齊揚,招變「雙龍搶珠」,騰躍空中朝武維之摟頭撲下。武維之一聲清嘯,雙臂一合一分,便以武當大羅掌法中的「天府迎仙」朝黑無常前胸迎去。這一招,招中套招,雙臂化解來勢,同時十指卻分別點向對方胸前中庭、鳩尾、分水、陰交、氣海、丹白、關元、中極八大要穴。黑無常一聲噫,收勢暴退。

  黑無常這一退,武維之勇氣大增。得理不讓人,一招連一招,就像他今年春天橫掃千樹桃花時一樣,不假思索是運用的哪門哪派招式,只一味地隨勢變化,任意攻出。黑無常也許是當初估計錯誤,一著失先,竟被逼得手忙腳亂,一身渾厚內力,毫無發揮機會。

  武維之迅忖道:「似此情形,我若將本門大羅神功於進招時發出,要斃死了這黑無常豈不是易如反掌麼?」他這樣想,但並沒有這樣做。他告訴自己:一個人如有自尊心,縱壞也絕不會壞到那裡去。這對寶貨雖是生相難看,頭腦簡單,心胸狹仄,可是這並不代表著罪惡。如果他們是萬惡不赦之徒,師父可能早就將他們除掉了。

  「我還沒使用本門無堅不摧的神功,已將功力驚人的黑無常退居下風,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他興奮地想:「現在,我既問不出什麼名堂來,又不想取他們的性命,天都快亮了,我還纏鬥個什麼呢?」他想著,驀地收招後退,高喝道:「且慢,小爺有話說!」

  黑無常怒髮飛揚,勢如惡鬼,武維之緊接著道:「小爺的絕學是劍法,劍在上面沒拿下來。你兩位有膽就等一等,小爺有了劍,你們兩位可以一齊上。」

  黑無常拼命絞著頭髮,白無常的臉也更白了,武維之知道這一對寶貨已被他激住。他冷冷一笑,然後飛身上崖,一把提起書箱,打峰後一條僅有他們師徒知道的秘道,懷著滿腔的信心、豪氣和希望,飛步奔出王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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