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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换巢鸾凤(3)


  云中鹤笑道:“你这个女儿自己不要了,就算已经砍死了,那就送给我吧。”说着又飘出数丈。他知保定帝和黄眉僧的武功多半远胜于己,而段正淳和高昇泰也均是了不起的人物,是以打定主意抱着钟灵便溜,眼见巴天石并不在场,自己只要施展轻功,这些人中便没一个追赶得上。

  钟万仇知他轻功了得,只急得双足乱跳,破口大骂。保定帝等日前见过他和巴天石绕圈追逐的身手,这时见他虽然抱着钟灵,仍是一飘一晃的手中轻如无物,也都奈何他不得。

  段誉灵机一动,叫道:“岳老三,你师父有命,快将这个小姑娘夺下来。”南海鳄神一怔,怒道:“妈巴羔子,你说什么?”段誉道:“你拜了我为师,头也磕过了,难道想赖?你说过的话是放屁么?你定是想做乌龟儿子王八蛋了!”南海鳄神横眉怒目地喝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是我师父便怎样?老子恼将起来,连你这师父也一刀砍了。”段誉道:“你认了便好。这姓钟的小姑娘是我老婆,也就是你的师娘,快去给我夺回来。这云中鹤侮辱她,就是辱你师娘,你太也丢脸了,太不是英雄好汉了。”

  南海鳄神一怔,心想这话倒也有理,忽然想起木婉清是他老婆,怎么这姓钟的小姑娘也是他老婆了?问道:“究竟我有几个师娘?”段誉道:“你别多问了,那个是大师娘,这个是小师娘。倘若你夺不回你这小师娘,你就太也丢脸。这里许多好汉个个亲眼看见,你连第四恶人云中鹤也斗不过,那你就降为第五恶人,说不定是第六恶人了。”要南海鳄神排名在云中鹤之下,那比杀了他的头还要难过,一声狂吼,拔足便向云中鹤赶去,叫道:“快放下我小师娘!”

  云中鹤纵身向前飘行,叫道:“岳老三真是大傻瓜,你上了人家大当啦!”南海鳄神最爱自认了不起,云中鹤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他上了人家的当,更令他怒火冲天,大叫:“我岳老二怎会上别人的当?”当即提气急追。两人一前一后,片刻间已转过了山坳。

  钟万仇狂怒中刀砍女儿,但这时见女儿为恶徒所擒,毕竟父女情深,又想到妻子问起时无法交代,情急之下,也提刀追了下去。

  保定帝当下和群豪作别,一行离了万劫谷,径回大理城,一齐来到镇南王府。华赫艮、范骅、巴天石三人从府中迎出,身旁一个少女衣饰华丽,明媚照人,正是木婉清。

  范骅向保定帝禀报华赫艮挖掘地道、将钟灵送入并救出木婉清等情由,众人才知钟万仇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原来竟因如此,尽皆庆幸。

  那“阴阳和合散”药性虽猛,却非毒药,段誉和木婉清服了些清泻之剂,又饮了几大碗冷水,便即消解。

  午间王府设宴。众人在席上兴高采烈地谈起万劫谷之事,都说此役以黄眉僧与华赫艮两人功劳最大,若不是黄眉僧牵制住了段延庆,则挖掘地道非给他发觉不可。

  刀白凤忽道:“华大哥,我还想请你再辛苦一趟。”华赫艮道:“王妃吩咐,自当遵命。”刀白凤道:“请你派人将这条地道堵死了。”华赫艮一怔,应道:“是。”却不明她用意。刀白凤向段正淳瞪了一眼,说道:“这条地道通入钟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们这里有一位仁兄,从此天天晚上要去钻地道。”众人哈哈大笑。

  木婉清隔不多久,便向段誉偷眼瞧去,每当与他目光相接,两人立即转头避开。她自知此生此世与他已不能成为夫妇,想起这几天两人石屋共处的情景,更加黯然神伤。只听众人谈论钟灵要成为段誉的姬妾,又说她虽给云中鹤擒去,但南海鳄神与钟万仇两人联手,定能将她救回,又听保定帝吩咐褚古傅朱四人,饭后即去打探钟灵的讯息,设法保护。木婉清越听越怒,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金盒,便是当日钟夫人要段誉来求父亲相救钟灵的信物,伸手递到段正淳面前,说道:“甘宝宝给你的!”

  段正淳一愕,道:“什么?”木婉清怒道:“是钟灵这小丫头的生辰八字。”持着金盒将段誉一指,又道:“甘宝宝叫他给你。”

  段正淳接了过来,心中一酸,他早认出这金盒是当年自己与甘宝宝定情之夕给她的,打开盒盖,见盒中一张小小红纸,写着:“乙卯年十二月初五丑时女”十一个小字,字迹歪歪斜斜,正是甘宝宝的手笔。

  刀白凤冷冷地道:“好得很啊,人家把女儿的生辰八字也送过来了。”

  段正淳翻过红纸,见背后写着几行极细的小字:“伤心苦候,万念俱灰。然是儿不能无父,十六年前朝思暮盼,只待君来。迫不得已,于乙卯年六月归于钟氏。”字体纤细,若非凝目以观,几乎看不出来。段正淳想起对甘宝宝辜负良深,眼眶登时红了,突然间心念一动,顷刻间便明白了这几行字的含义:“宝宝于乙卯年六月嫁给钟万仇,钟灵却是该年十二月初五生的,自然便不是钟万仇的女儿。宝宝苦苦等候我不至,说‘是儿不能无父’,又说‘迫不得已’而嫁,自是因为有了身孕,不能未嫁生儿。那么钟灵这孩儿却是我的女儿。正是……正是那时候,十六年前的春天,和她欢好两个月,便有了钟灵这孩儿……”想明白此节,脱口叫道:“啊哟,不成!”

  刀白凤问道:“什么不成?”段正淳摇摇头,苦笑道:“钟万仇这家伙……这家伙心术太坏,安排了这等毒计,陷害我段氏满门,咱们决不能……决不能跟他结成亲家。此事无论如何不可!”刀白凤听他这几句吞吞吐吐,显然言不由衷,将他手中的红纸条接过来一看,略一凝思,已明其理,登时怒不可抑,说道:“原来……原来,嘿,钟灵这小丫头,也是你的私生女儿!”反手就是一掌。段正淳侧头避开。

  厅上众人俱感尴尬。保定帝微笑道:“既是如此,这事也只好作罢了……”

  只见一名家将走到厅口,双手捧着一张名帖,躬身说道:“虎牢关过彦之过大爷求见王爷。”段正淳心想这过彦之是伏牛派掌门柯百岁的大弟子,外号叫做“追魂鞭”,据说武功颇为了得,只是跟段家素无往来,不知路远迢迢地前来何事。当即站起,向保定帝道:“这人不知来干什么,兄弟出去瞧瞧。”

  保定帝微笑点头,心想:“这‘追魂鞭’来得巧,你正好趁机脱身。”

  段正淳走出花厅,高昇泰与褚、古、傅、朱跟随在后。踏进大厅,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坐在西首椅上。那人一身丧服,头戴麻冠,满脸风尘之色,双目红肿,显是家有丧事、死了亲人。见到段正淳进厅,便即站起,躬身行礼,说道:“河南过彦之拜见王爷。”段正淳还礼道:“过老师光临大理,小弟段正淳未曾远迎,还乞恕罪。”过彦之心想:“素闻大理段氏兄弟大富大贵而不骄,果然名不虚传。”说道:“过彦之草野匹夫,求见王爷,实是冒昧。”段正淳道:“‘王爷’爵位仅为俗人而设。过老师的名头在下素所仰慕,大家兄弟相称,不必拘这虚礼。”引见高昇泰后,分宾主坐下。

  过彦之道:“王爷,我师叔在府上寄居甚久,便请告知,请出一见。”段正淳奇道:“过兄的师叔?”心想:“我府里哪里有什么伏牛派的人物?”过彦之道:“敝师叔改名换姓,借尊府避难,未敢向王爷言明,实是大大不敬,还请王爷宽宏大量,不予见怪,在下这里谢过了。”说着站起来深深一揖。段正淳一面还礼,一面思索,实想不起他师叔是谁?

  高昇泰也自寻思:“是谁?是谁?”他辅佐段氏兄弟,一直留心朝廷宫中及镇南王府中事务,蓦地里想起了那人的外号和姓氏,心道:“必定是他!”向身旁家丁道:“到账房去对霍先生说,河南追魂鞭过大爷到了,有要紧事禀告‘金算盘’崔老前辈,请他到大厅一叙。”

  那家丁答应了进去。过不多时,只听得后堂踢踢蹋蹋脚步声响,一个人拖泥带水地走来,说道:“你来这一下子,我这口闲饭可就吃不成了。”

  段正淳听到“金算盘崔老前辈”七字,脸色微变,心道:“难道‘金算盘崔百泉’竟隐迹于此?我怎地不知?高贤弟却又不跟我说?”只见一个形貌猥琐的老头儿笑嘻嘻地走进厅来,却是账房中相助照管杂务的霍先生。此人每日里若非醺醺大醉,便是与下人赌钱,最为惫懒无聊,账房中只因他钱银面上倒十分规矩,十多年来也就一直容他胡混。段正淳大是惊讶:“这霍先生当真便是崔百泉?我有眼无珠,这张脸往哪里搁去?”幸好高昇泰一口便叫了出来,过彦之还道镇南王府中早已众所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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