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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换巢鸾凤(4)


  那霍先生本是七分醉、三分醒,颠颠倒倒的神气,眼见过彦之全身丧服,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过彦之抢上几步,拜倒在地,放声大哭,说道:“崔师叔,我师……师父给……给人害死了。”那霍先生崔百泉神色立变,一张焦黄精瘦的脸上霎时间全是阴鸷戒备的神气,缓缓问道:“仇人是谁?”过彦之哭道:“小侄无能,访查不到仇人确讯,但猜想起来,多半是姑苏慕容家的人物。”崔百泉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但惧色霎息即过,沉声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段正淳和高昇泰对望一眼,均想:“‘北乔峰,南慕容’,他伏牛派与姑苏慕容氏结上了怨家,此仇只怕难报。”

  崔百泉神色惨然,向过彦之道:“过贤侄,我师兄如何身亡归西,请你详述。”过彦之道:“师仇如同父仇,一日不报,小侄寝食难安。请师叔即行上道,小侄沿途细禀,以免耽误了时刻。”崔百泉鉴貌辨色,知他嫌大厅上耳目众多,说话不便,倒不争在这一时三刻的相差,心下盘算:“我在镇南王府寄居多年,不露形迹,哪料到这位高侯爷早就识破了我行藏。若不向段王爷致歉谢罪,便是大大得罪了段家。何况找姑苏慕容氏为师兄报仇,决非我一力可办,若得段家相助,那便判然不同,这一敌一友之间,出入甚大。”走到段正淳身前,双膝跪地,不住磕头,咚咚有声。

  这一下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段正淳忙伸手相扶,不料一扶之下,崔百泉的身子竟如钉在地下一般,牢牢不动。段正淳心道:“好酒鬼,原来武功如此了得,一向骗得我好苦。”劲贯双臂,往上一抬。崔百泉也不再运力撑拒,乘势站起,刚站直身子,只感周身百骸说不出的难受,有如乘了小舟在大海中猛受风涛颠簸之苦,因而晕船一般,情知是段正淳出手惩戒。他想我若运功抵御,镇南王这口气终究难消,说不定他更疑心我混入王府卧底,另有奸恶图谋,趁着体内真气激荡,便即一跤坐倒,索性顺势仰天摔了下去,模样狼狈已极,大叫:“啊哟!”

  段正淳微微一笑,伸手拉他起身,拉中带捏,消解了他体内的烦恶。

  崔百泉道:“王爷,崔百泉给仇人逼得无路可走,这才厚颜到府上投靠,托庇于王爷的威名之下,总算活到今日。崔百泉没向王爷吐露真相,当真罪该万死!”

  高昇泰接口道:“崔兄何必太谦?王爷早已知道阁下身分来历,崔兄既然真人不露相,王爷也就不必叫破,别说王爷知晓,旁人何尝不知?那日世子对付南海鳄神,不是拉着崔兄来充他师父吗?世子知道合府之中,除了王爷自己,只有崔兄才对付得了这姓岳的恶人。”其实那日段誉拉了崔百泉来冒充师父,全是误打误撞,只觉府中诸人以他的形貌最是难看猥琐,这才拉他来跟南海鳄神开个玩笑。但此刻崔百泉听来,却深信不疑,暗自惭愧。

  高昇泰又道:“王爷素来好客,别说崔兄于我大理绝无恶意阴谋,就算有不利之心,王爷也当大量包容,以诚相待。崔兄何必多礼?”言下之意是说,只因你并无劣迹恶行,这才相容至今,否则的话,早就已料理了你。

  崔百泉道:“高侯爷明鉴,话虽如此说,但姓崔的何以要投靠王府,于告辞之先务须陈明才是,否则太也不够光明。只是此事牵涉旁人,崔百泉斗胆请借一步说话。”

  段正淳点了点头,向过彦之道:“过兄,师门深仇,事关重大,也不忙在这一时三刻。咱们慢慢商议不迟。”过彦之还未答应,崔百泉已抢着道:“王爷吩咐,自当遵命。”

  这时一名家将走到厅口躬身道:“启禀王爷:少林寺方丈派遣两位高僧前来下书。”少林寺自唐初以来,即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段正淳一听,当即站起,走到滴水檐前相迎。

  只见两名中年僧人由两名家将引导,穿过天井。一名形貌干枯的僧人躬身合十,说道:“少林寺小僧慧真、慧观,参见王爷。”段正淳抱拳还礼,说道:“两位远道光临,可辛苦了,请厅上奉茶。”

  来到厅上,二僧却不就座。慧真说道:“王爷,贫僧奉敝寺方丈之命,前来呈上书信,奉致保定皇爷和镇南王爷。”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一层层地解开,露出一封黄皮书信,双手呈给段正淳。

  段正淳接过,说道:“皇兄便在此间,两位正好相见。”向崔百泉与过彦之道:“两位请用些点心,待会再行详谈。”引着慧真、慧观入内。

  其时保定帝已在暖阁中休憩,正与黄眉僧清茗对谈,段誉坐在一旁静听,见到慧真、慧观进来,都站起身来。段正淳送过书信,保定帝拆开一看,见那信是写给他兄弟二人的,前面说了一大段什么“久慕英名,无由识荆”、“威镇天南,仁德广被”、“万民仰望,豪杰归心”、“阐护佛法,宏扬圣道”等等的客套话,但说到正题时,只说:“敝师弟玄悲禅师率徒四人前来贵境,谨以同参佛祖、武林同道之谊,敬恳赐予照拂。”下面署名的是“少林禅寺释子玄慈合十百拜”。

  保定帝站着读信,意思是敬重少林寺,慧真和慧观恭恭敬敬地在一旁垂手侍立。保定帝道:“两位请坐。少林方丈既有法谕,大家是佛门弟子,武林一派,但叫力所能及,自当遵命。玄悲大师明晓佛学,武功深湛,在下兄弟素所敬慕,不知大师法驾何时光临?在下兄弟扫榻相候。”

  慧真、慧观突然双膝跪地,咚咚咚咚地磕头,跟着便痛哭失声。

  保定帝、段正淳都是一惊,心道:“莫非玄悲大师死了?”保定帝伸手扶起,说道:“你我武林同道,不敢当此大礼。”慧真站直身子,果然说道:“我师父圆寂了!”保定帝心想:“这通书信本是要玄悲大师亲自送来的,莫非他死在大理境内?”说道:“玄悲大师西归,佛门少一高僧,武林失一高手,实深悼惜。不知玄悲大师于何日圆寂?”

  慧真道:“方丈师伯月前得到讯息,‘天下四大恶人’要来大理跟皇爷与镇南王为难。大理段氏威镇天南,自不惧他区区‘四大恶人’,但恐两位不知,手下的执事部属中了暗算,因此派我师父率同四名弟子,前来大理禀告皇爷,并听由差遣。”

  保定帝好生感激,心想:“无怪少林派数百年来众所敬服,玄慈方丈以天下武林安危为己任,我们虽远在南鄙,他竟也关心及之。他信上说要我们照拂玄悲大师师徒,其实却是派人来报讯助拳。”当即微微躬身,说道:“方丈大师隆情厚意,我兄弟不知何以为报。”

  慧真道:“皇爷太谦了。我师徒兼程南来,上月廿八,在大理陆凉州身戒寺挂单,哪知道廿九清晨,我们师兄弟四人起身,竟见到师父……我们师父受人暗算,死在身戒寺的大殿之上……”说到这里,已呜咽不能成声。

  保定帝长叹一声,问道:“玄悲大师是中了歹毒暗器吗?”慧真道:“不是。”保定帝与黄眉僧、段正淳、高昇泰四人均有诧异之色,都想:“以玄悲大师的武功,若不是身中见血封喉的歹毒暗器,就算敌人在背后忽施突袭,也决不会全无抗拒之力,就此毙命。大理国中,又有哪一个邪派高手能有这般本领下此毒手?”

  段正淳道:“今儿初三,上月月小,廿八晚间是四天之前。誉儿被擒入万劫谷是廿九晚间。”保定帝点头道:“不是‘四大恶人’。”段延庆这几日中都在万劫谷,决不能分身到千里之外的陆凉州去杀人,何况即是段延庆,也未必能无声无息地一下子就打死了玄悲大师。

  慧真道:“我们扶起师父,他老人家身子冰冷,圆寂已然多时,大殿上也没动过手的痕迹。我们追出寺去,身戒寺的师兄们也帮同搜寻,但数十里内找不到凶手的半点线索。”

  保定帝黯然道:“玄悲大师为我段氏而死,又是在大理国境内遭难,在情在理,我兄弟决不能置身事外。”

  慧真、慧观二僧同时合十道谢。慧真又道:“我师兄弟四人和身戒寺方丈五叶大师商议之后,将师父遗体暂厝在身戒寺,不敢就此火化,以便日后掌门师伯检视。我两个师兄赶回少林寺禀报掌门师伯,小僧和慧观师弟赶来大理,向皇爷与镇南王禀报。”

  保定帝道:“五叶方丈年高德劭,见识渊博,多知武林掌故,他老人家如何说?”

  慧真道:“五叶方丈言道:十之八九,凶手是姑苏慕容家的人物。”

  段正淳和高昇泰对望一眼,心中都道:“又是‘姑苏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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