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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金在油中(2)


  如此过了数日,张无忌这一日正在砌一座土灶,忽听得一头猴子吱吱狂叫,声音极是惨厉。张无忌循声奔去,只见一头小猴正在寒水潭边,大叫大跳,背心上被三头红蛙咬住了吸血,潭中又有两头红蛙跳上来咬它。张无忌飞身跃去,抓住猴儿右臂,先将它拉得远离寒潭,再弄死咬在它背身上的红蛙。只是那猴儿的右爪腕骨却已被一头大蛙咬断,一双手掌紧晃晃的悬着,痛得它吱吱直叫。

  无忌心想:“我正苦于无伴,有只小猴儿做朋友倒好。”折了两根枝条作为夹板,把那猴儿的腕骨续上,找些草药,嚼烂了给它敷在伤处。虽然幽谷之中,药草难找,所敷的未具灵效,但凭着他的接骨手段,料得六七天后,断骨便能续上。

  那猴儿居然也知感恩图报,第二日便摘了许多鲜果,送给无忌,不到十天,断腕果然好了。这一来,想是那小猴儿出去向同类大加宣扬,张无忌倒成了这山谷中的百兽医生,向他求治的尤以猿猴之属为多。猿猴的疾患和人相差不远,生疮的要拔毒生肌,跌伤的要止血裹创。张无忌大是高兴,心想我与其医人,还不如医兽,至少他们不会反过头来把我吃了。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他每日烤食红蛙,体内寒毒发作之苦,渐渐消减。这一天清晨,他兀自酣睡未醒,必觉有只毛茸茸的大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张无忌吓了一跳,睁开眼来,只见一只白色大猿,蹲在他的身旁。那大猿手里抱着一只小猴,正是无忌替它接续腕骨的那猴儿。那小猴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指着大白猿的肚腹。无忌鼻中闻到一阵腐臭之气,见白猴肚上脓血模糊,生着一个大疮,便笑道:“好,好!原来又带病人瞧大夫来着!”大白猿伸出左手,掌中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蟠桃,恭恭敬敬的呈上。

  无忌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蟠桃,心想:“妈妈讲故事时说,昆仑山有个女仙西王母,设蟠桃之宴,宴请群仙。这西王母虽是假的,但昆仑山出产仙桃,想是不假。”笑着接了,说道:“我不收医金,便无仙桃,我也跟你治疮。”于是伸手到白猿肚子上轻轻掀了一下,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那白猿腹上的恶疮,不过寸许圆径,可是触手坚硬之处,却大了十倍尚且不止。张无忌在医书之上,从未见过有如此险恶的疔疮,倘若这坚硬处尽数化脓腐烂,只怕是不治之症了。他按了按白猿的脉搏,却无险象,当下拨开猿腹上的长毛,再看那疔疮时,更是一惊,只见它腹上方方正正的一块凸起,四边用针线缝着。这显然是人类手迹无疑,猿猴虽然聪明,决不可能会用针线。张无忌细察疔疮,知是那凸起之物作祟,压住血脉运行,以致腹肌腐烂,长久不愈,欲治此疮,非得取出缝在肚中的那物不可。

  说到开刀治伤,他跟胡青牛学得一手好本事,原是轻而易举,只是手边既无刀圭,又无药物,那便麻烦得多了。略一沉思,又捡了一片尖石,磨得十分锋利慢慢割开白猿肚腹上缝补过之处。那白猿年纪已是极老,颇具天性,知道张无忌给它治病,虽然腹上剧痛,竟是强行忍住,一动也不动。张无忌割开右边及上下两端的缝线之处,揭开腹皮,只见它肚子里藏着一个油布包裹。这一下他更觉奇怪,这时不及拆视包中之物,将油布包放在一边,忙又将白猿的腹肌缝好。手边没有针线,只得以红蛙的利齿作针,在它腹上刺下一个个小孔,再将树皮撕成细丝,穿过小孔打结,勉强补好。忙了半天,方始就绪,白猿虽然强壮,却也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张无忌洗去手上和油布包上的血渍,打开包来看时,原来包裹是四本薄薄的经书,只因油布包得紧密,虽是长期藏在猿腹之中,书页却是完好无损。书面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文字,无忌一个字也不识得,翻开来一看,四本书中尽是这些怪文,但每一行之间,却以蝇头小楷写满了中国文字

  。张无忌定一定神,从头细看,文中所记似是练气运功的诀窍,慢慢诵读下去,突然心头一跳,有两行字极是熟悉,略加回想,即行记起是在少林寺中所学到的“少林九阳功”,但继续读下去却又不同。他随手翻阅,过得几页,又遇到了三行背熟了的经文,那却是父亲所授的“武当内功心法”。

  他心中突突乱跳,掩卷静思:“这到底是什么经书?为什么既有少林九阳功,又有武当心法?”想到此处,登时记起太师父在带自己上少林寺去时所说的故事来,怎样太师父的师父觉远大师学得“九阳真经”,圆寂之前怎样背诵经文,太师父、郭襄郭女侠、少林派无色大师三人怎样各自记得一部份,因而武当、峨嵋、少林三派怎样武功大进,数十年来分庭抗礼,名震武林,“难道这便是那部给人偷去了的九阳真经?不错,太师父说,那九阳真经是写在楞枷经的夹缝之中,这些弯弯曲曲的文字,想必是梵文的楞伽经了。那为什么是在猿腹之中呢?”

  这一部经书,的确便是九阳真经,至于何以藏在猿腹之中,其时世间已无一人知晓。原来在十余年之前,潇湘子和尹克西从少林寺藏经阁中盗得这部经书,被觉远大师直追到华山之巅,眼看无法脱身,刚好身边有只苍猿,两人心生一计,便割开苍猿肚腹,将经书藏在其中。后来觉远、张三丰、杨过等搜索潇湘子、尹克西二人身畔,不见经书,便放了他们带同苍猿下山(此事本末,具见《神雕侠侣》)。

  九阳真经的下落,从此成为武林中近百年来不解的大疑案。后来潇湘子和尹克西带同苍猿,远赴西域,两人心中各有所忌,生怕对方先习成经中武功,害死了自己,互相牵制,迟迟不敢取出猿腹中的经书,终于来到昆仑山的惊神峰上时,尹潇二人互施暗算,斗了个两败俱伤。这部修习内功的无上心法,从此留在这头苍猿腹中。

  潇湘子的武功本来尚比尹克西稍胜一筹,但因他在华山绝顶打了觉远大师一拳,由于反震之力,身受重伤,因之后来与尹克西相斗时,反而先行毙命。尹克西临死时遇见“昆仑三圣”何足道,良心不安,请他赴少林寺告知觉远大师,那部经书是在这个猿猴的腹中?但他说话之时神智迷糊,口齿不清,他说“经在猿中”,何足道却听作什么“金在油中”。后来他信守言诺,果然远赴中原,将这句金在油中的话跟觉远大师说了,觉远无法领会其中之意,固不待言,反而惹起一场绝大风波,武林中从此多了武当峨嵋两派。

  至于那头苍猿却是幸运,在昆仑山中采取仙桃为食,得天地之灵气,过了九十余年,仍是跳纵如飞,全身黑黝黝的长毛也尽转皓白,变成了一头白猿。只是那部经书藏在它肚腹之中,逼住大肠小肠,不免时时肚痛,肚上的肿疮也时好时发,今日幸得张无忌给它取出,就这头白猿而言,倒是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这一切曲折原委,张无忌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是猜想不出,他呆了半晌,便取过白猿所赠的那枚大蟠桃,撕去薄皮,尚未入口。已是清香扑鼻,轻轻一咬,但觉一股极甜的汁水,缓缓流入咽喉,比之谷中那些不知其名的鲜果,可说是各擅胜场。

  张无忌吃完这枚大蟠桃,腹中已是半饱,心想:“太师父当年曾说,若我习得少林、武当、峨嵋三派的九阳神功,或能驱去体内的阴毒。但这三派九阳功都是脱胎于九阳真经,倘若这部经文当真便是九阳真经,那么照书修习,又远胜于分学三派的神功了。在这谷中左右也无别事,我照书修习便是。便算我猜错了,这部经书其实毫无用处,甚而习之有害,最多也不过一死而已。”

  他心无罣碍,便将三卷经书放在一处干燥的所在,上面铺以干草,再压上三块大石,生怕猿猴顽皮,玩耍起来你抢我夺,说不定便将经书撕得稀烂,手中只留下第一卷经书,先行诵读几遍,背得熟了,然后照书中之法,自第一句习起。他心想,我便算真从经中习得神功,驱去阴毒,但既被活活的囚禁在这石谷之中,不论武功如何高强,总是不能出去,山中岁月正长,今日练成也好,明日练成也好,都无分别。他心中存了这个念头,修习九阳真经之时,成固欣然败亦喜的,居然进展奇速,短短四个月时光,便已将第一卷经书上所载功夫,尽数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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