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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金在油中(1)


  张无忌跌跌撞撞的急钻,突然间砰的一下,额头和山石相碰,撞得眼前金星乱舞。他知道这时朱长龄已撕破了脸,什么毒辣的凶狠的手段都会做得出,自己虽是死不足惧,可是他倘若不是一下子便下杀手,而是让自己吃够零碎苦头,这罪可就大了,因此拚命的向洞里钻去。他也没盼望能逃离朱长龄的毒手,只是能和他隔得远一步,就尽量的远远离开。幸而那洞穴越走越小,爬进十余丈后,他已是仅能容身,朱长龄却再也挤不进去了。张无忌又爬进数丈,只见前面透进光亮,心中大喜,手足兼施,加速前行,朱长龄又急又怒,叫道:“小兄弟,我不来伤你,别走啊。”

  张无忌却那里理他?朱长龄运起掌力,往石壁上击去,岂知这山石坚硬无比,一掌打在石上,只震得自己掌心剧烈疼痛,石壁竟是纹丝不损。他摸出短刀,想掘松山石,将洞口挖得稍大,但只挖得几下,拍的一声,一柄青钢短刀断为两截,山石上只划出浅浅的两条白痕。朱长龄狂怒之下,劲运双肩,向前一挤,身子果是前进了尺许。可是再想前行,却已是万万不能,坚硬胜铁的石壁压在他胸口背心,竟是气也喘不过来。

  朱长龄但觉窒息难受,只是后退。不料身子嵌在坚石之中,前进固是不能,后退却也不得,这一下他吓得魂飞魄散,竭尽生平之力,双臂向石上猛推,身子才退出了尺许,猛觉得胸口一阵奇痛彻骨,竟已轧断了一根肋骨。

  且说张无忌在窄小的孔道中又爬行数丈,眼前越来越亮,再爬一阵,突然间阳光耀眼。他闭着眼定一定神,再睁开眼来,只见面前竟是一个生满了红花绿树的翠谷。张无忌大声欢呼,从山洞里爬了出来。那山洞离地不过丈许,他轻轻一跃到底,脚底下踏着的是柔软的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的花香,鸣禽间隔,鲜果悬枝,那想得到在这黑越越的洞穴之后,竟是另有这样一个洞天福地?这时他已顾不到伤处的疼痛,放开脚步,向前疾奔,直奔了两里有余,才遇一座高峰阻路。原来这翠谷四周高山环绕,似乎亘古以来,从未有人迹到过。四边的山峰都是又高又陡,决计无法攀援出入。

  张无忌满心喜欢,见草地上有七八头野羊低头吃草,见了他也不惊避,树上十余头猴儿跳跃相嬉,看来虎豹之类猛兽身子笨重,不能踰峰而至。无忌心道:“老天爷待我果真不薄,安排下这等仙境,给我作葬身之地。”他缓步回到洞穴的入口处,只听得朱长龄在洞穴彼端大呼:“小兄弟,你出来,在这洞里不怕闷死吗?”

  张无忌大声笑道:“这里好玩得紧呢?”在矮树上摘了几枚不知名的果子,拿在手里,已闻到一阵甜香,咬了一口,更是鲜美绝伦,桃子无此爽脆,苹果无此香甜,而梨子却逊它三分滑腻。他拿了一枚果子,从洞中掷了进去,叫道:“接住,好吃的来了!”

  那果子穿过山洞,在山壁上撞了几下,已是砸得稀烂,但朱长龄连皮带核的咀嚼,越吃越是饥火上升,叫道:“小兄弟,再给我几个。”无忌叫道:“你这人良心这么坏,饿死也是应该。要吃果子,自己来吧。”朱长龄道:“我身子太大,穿不过山洞。”张无忌笑道:“你把身子切成两半,不就能过来了么?”

  朱长龄料想自己阴谋败露,张无忌定要使自己慢慢饿死,以报此仇,当下也不向他求恳,索性破口大骂:“贼小鬼,这洞里就有果子,难道能给你吃一辈子么?我在外面饿死,你不过多活三天,左右也是饿死。”张无忌不去理他,吃了十二三枚果子,肚子也饱了。过了半天,突然一缕浓烟,从洞口喷了进来。

  张无忌一怔之下,随即省悟,原来朱长龄在洞外点燃松枝,想以浓烟熏自己出去,却那里知道洞内别有天地,便是焚烧千担万担的松柴,也是无济于事。他想想好笑,假意大声咳嗽。朱长龄叫道:“小兄弟,快出来,我发誓决不害你就是。”张无忌大叫一声:“啊……”假装晕去,自行走开,再也不去理他。

  他向西走了二里多地,只见峭壁上有一片溶雪而成的瀑布冲击而下,阳光照射下犹如一条大玉龙,极是壮丽。那瀑布泻在一个碧绿的深潭之中,潭水却也不见满,想是另有泄水的去路。张无忌观赏了半晌,一低头,只见自己适才在山洞中爬行,手足上染满了青苔污泥,于是走近潭边,除下鞋袜,伸足到潭水中去洗涤。他足底一和潭水碰到,“啊哟”一声大叫,全身跳了起来。原来那潭水奇寒难当,足底碰到水面,竟比浸在滚水中还要痛楚。他扳过足底一看,只见肌肤上已是一片红肿,若是多浸得片刻,只怕两双脚都要冻掉了。他伸了伸舌头,叫道:“奇怪,奇怪!”

  他自幼生长在冰火岛上再冷的冰水雪块也碰过了,却从未遇到过这般寒冷的潭水。更奇的是,此水虽冷,偏又不结冰。他知道此水中定是含有奇特的物事,退开两步细看,忽听得阁阁数声,潭中跳出三只遍体血红的大蛙来。这蛙儿约有寻常青蛙四倍大小,一出水,身上便冒出一缕缕白气,便如冰块化为水气一般。无忌见这些红蛙生得奇异,童心大起,便要去捉一只来玩玩。他慢慢蹑步而前,突然扑上,伸手将一只红蛙按住。手掌刚和那红蛙滑腻腻的背脊相触,但觉一股暖气从红蛙身上直传到自己手臂。不料那红蛙极是凶恶,用力一挣,从他掌心挣脱,一口咬住他的右臂,再也不放。

  张无忌大惊,忙伸手去拉,那知这红蛙生有满口利齿,紧紧咬住他的肌肤,倘若拉得重了,只怕连自己手臂上的肉也得拉下一大块来。便在此时,另外两头红蛙也跳跃而前,疾如电闪的扑上,分别咬住了无忌的双脚。无忌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大蛙,惊惶之下,左手五根手指使劲,拍的一响,捏破了右臂上那头红蛙的肚子,但觉手掌心热烘烘的都是鲜血,看来这红蛙吸血为生,是以不但遍体血红,并能在这奇寒的潭水中生存。

  他俯下腰来,再将脚上的两头红蛙捏死,这才慢慢扳开死蛙的牙齿,看到自己臂上和脚背上的三排齿印,犹是心有余悸。他指着三头死蛙骂道:“死蛙儿,人家欺侮我,恶狗咬我,连你这小小的蛙儿也来咬我。反正我肚子也饿了,我吃了你们,瞧你们还敢不敢欺侮我?”眼见那肥肥的蛙腿,想来味道必甘美,于是找些枝枝,从身边取出火石火绒生了个火,将三只红蛙放在火上烤了起来。烤了一会,脂香四溢,眼见已熟,他已不管有毒无毒,撕下一条蛙腿,咬了一口,当真是滑嫩鲜美,非任何美味所能及。片刻之间,将三只红蛙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骨头。

  约莫过了一顿饭时分,一股热气,突然从腹中冒了上来,只觉暖洋洋的,全身说不出的舒适受用,宛似泡在一大缸暖水之中洗澡一般。原来这红蛙是天地间的一种异物,生于奇寒之地,其性却是至热,否则无法在这寒潭中过活。若是常人吃了一只,登时七孔流血而暴毙。刚巧张无忌身中玄冥神掌,体内积下无数阴毒,以至寒逢至热,两种毒性相互抵消,红蛙的热毒尽数消去,而体内的寒毒却也消减不少。

  这是他无意中的巧遇,张无忌也不知其理,但觉全身慵倦,便欲睡倒。他生怕睡着之后,潭中又有红蛙上来吸血,强睁双眼,直走出里许,再也支持不住,便躺在草地上沉沉睡去。

  这一呼呼大睡,待得醒来,月当中天,已是午夜,张无忌肚腹之中,犹有一团暖意缓缓滚动。他略加思索,已知这红蛙乃是大有补益的物事,适才这一场酣睡,自觉体内“心肾相交,水火相济”,精神奕奕,伸手抬足之际,劲力也大胜往昔。当下打坐运气,想把体内这股暖气,试行推到各处经脉之中,但试行半晌,只觉头晕目眩,烦恶欲呕,只得罢休,叹道:“我原说那有这样的好运气,倘若暖气能行走各处经脉,玄冥神掌的阴毒岂非就能治好了?”好在他早就一切任其自然,也不觉失望,到次日午间,肚中饥饿起来,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伸到寒水潭中撩拨,只撩得几下,树枝上便有三四头红蛙牢牢咬住。

  张无忌收回树枝,用石块打死蛙儿烤食。心想:“一时既是不得便死,倒须留下火种。”于是围了一个灰堆,将半燃的柴草藏在其中,以防熄灭。他自幼在冰火岛上长大,一切用具全须自制,这种在野地里独自过活的日子,在他毫不希奇,忙忙碌碌的捏土为盆,铺草作床。忙到傍晚,想起朱长龄饿得惨了,于是摘了一大把鲜果,隔洞掷了过去。他生怕朱长龄若是吃了蛙肉,力气大增,竟能冲过洞来,那可抵敌不住,是以烤蛙却不给他吃。这一次倒是朱长龄的幸运,倘若无忌不是有此顾虑,一念心慈,掷一头烤蛙给他尝尝美味,那当场便送了他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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