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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金在油中(3)


  当年达摩祖师手着九阴真经,九阳真经两部武学奇书,一阴一阳,两部书中的武功相辅相成,相生相克,不分高下。只是九阳真经中的功夫偏重养气保命,九阴真经则偏重致胜克敌。从内功纯真言,是“九阳”较胜,说到招数的奇幻变化,则是“九阴”为优。当年铜尸陈玄风、铁尸梅超风偷得九阴真经下卷后,所修习的各种奇妙武功(见《射雕英雄传》),九阳真经中均付缺如,但九阳神功如能练到大成之境,却也非世间任何奇怪奇妙的武功所能伤。

  张无忌练完第一卷经书后,屈指算来,胡青牛预计他毒发毕命之期早已过去,可是他身轻体健但觉全身真气流动,绝无半点病象,连以前时时发作的寒毒侵袭,也是要隔一月以上,才偶有所感,而发作时也极是轻微。此时他更无怀疑,知道这部经书就算并非九阳真经,却也于养生大有益处,加之他常食水潭中的血蛙,那白猿感他治病之德,常自采了大蟠桃来相赠,待得练到第二卷经书的一小半,体内寒毒已被驱得无影无踪。本来此时再食血蛙,已有中毒之虞,可是一来他在不知不觉之中,九阳神功已练得小有成功;二来久食异种蟠桃,竟是百毒不侵。血蛙至阳之性,反而更加厚了他九阳神功的功力。

  张无忌每日除了练功,便是与猿猴为戏,采摘到的果实,总是分一半给朱长龄,倒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是朱长龄局处在小小的一块平台之上,当真是度日如年,一到冬季,遍山冰雪,寒风透骨,这份苦处更是难以形容。张无忌练到第三卷经书时,早已不畏寒暑,高兴起来便跳到寒水潭中去洗个澡。他全身真气流动,肌肤一逢外侵,自然而然的生出抗御之力,血蛙牙齿虽利,却已咬他不到,潭水寒冷于冰,他也漫不在乎。

  只是那九阳真经越练到后来,越是艰深奥妙,进展也就越慢,第三卷整整花了一年功夫,最后一卷更是练了两年有余,方始功行圆满。这一日午夜,张无忌揭过最后一页经书,心中又是喜欢,又微微感到怅惘。他到这雪谷之中已是四年有余,自己也从一个孩子长成为身材高高的青年。这四年多来,说不定外面世界上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大变,而他却安安静静的在深谷之中练成了九阳神功。这些日子来,他有时兴之所至,也偶然与众猿猴攀援山壁,登高遥望,以他那时精纯无比的功力,若要逾峰出谷,原非难事,但他想到世上人心的阴险狠诈,不由得不寒而栗,心想何必到外面去自寻烦恼,自投罗网?在这美丽的山谷中直至老死,岂不是好?

  他在山洞左壁挖了一个三尺来深的洞孔,将四卷九阳真经,以及胡青牛的医经、王难姑的毒经,一起包在从白猿腹中取出来的包油布之中,埋在洞内,填上了泥土,心想:“我从白猿腹中取得经书,那是极大的机缘,不知千百年后,是否又有人凑巧来到此处,得到这三部经书?”伸出手指,在山壁上划下六个大字:“张无忌埋经处”。

  他在修习神功之时,每日均是忙忙碌碌,心有所专,丝毫不觉寂寞,这一晚大功告成,心头反觉空虚,暗想:“此时朱伯伯便要再来害我,我也已无惧于他,不妨去跟他说说话。”于是弯腰向洞里钻去。他进来时十五岁,身子尚小,出去时已是十九岁,长大成人,却钻不过那狭窄的洞穴了。他吸一口气运起缩骨功来,全身骨骼挤拢,骨头和骨头之间的空隙缩小,轻轻易易的便钻了过去。

  朱长龄倚在石壁上,睡得正甜,梦见自己在家中大开筵席,厮役奔走,亲朋趋奉,好不威风快活,突觉肩头有人拍了几下,一惊而醒!睁开眼来,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站在面前。朱长龄跃起身来,神智未曾十分清醒,叫道:“你……你……”张无忌微笑道:“朱伯伯,是我,张无忌。”朱长龄又惊又喜,又恼又恨,向他瞧了良久,才道:“你长得这般高了。哼,怎地一直不出来跟我说话?不论我如何求你,你总是不理?”张无忌微笑道:“我怕你给我苦头吃。”

  朱长龄右手倏出,施展“擒拿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厉声道:“怎么今天却不怕了?”突然间手掌心一热,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震,便放开了他的肩头,自己胸口兀自隐隐生痛,吓得退开三步,呆呆的瞪着他,说道:“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张无忌练成了九阳神功之后,首次试用,竟是威力绝伦,朱长龄原是一流高手,但被他神功一震之下,居然不得不撤掌松指。这一下张无忌还只使了二成力,若是全力施为,只怕身不动、手不抬,一下子便能震断对手的手臂。他眼见朱长龄如此狼狈惊诧,心中自是得意,笑道:“这功夫还使得么?”朱长龄又问:“那是什么功夫?”张无忌道:“我不知,或许是九阳神功。”朱长龄吃了一惊,问道:“你怎样练成的?”张无忌也不隐瞒,便将如何替白猿治病,如何从它腹中取得经书、如何依法修习等情一一说了。

  这一番话只把朱长龄听得又是妒忌,又是恼怒,心想:“我在这绝峰之上吃了四年难以形容的苦头,你这小子却练成了奥妙无比的神功。”他也不想自己处心积虑的陷害张无忌,才落得今日的结果,但觉对方过于幸运,自己却太过倒霉,当下强忍这口怒气,笑吟吟的道:“那部九阳真经呢,给我见识一下成不成?”

  张无忌心想:“给你瞧一瞧那也无妨,难道你一时三刻便记得了?”便道:“我已埋在洞内,明天拿来给你看吧。”朱长龄道:“你已长得这般高大,怎能过那洞穴?”张无忌道:“那洞穴也不太窄,缩着身子用力一挤,便这么过来了。”朱长龄道:“你说我能挤过去么?”张无忌点头道:“明儿咱们一起试试,洞里地方很大,老是在这块小小的平台上,味道确乎不大好受。”他心想朱长龄硬挤过去是不成的,但自己运功捏他肩膀、胸部、臀部各处骨骼,当可助他通过。

  朱长龄笑道:“小兄弟,你真好,君子不念旧恶,从前我颇有对不起你之处,万望你多多原谅。”说着深深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道:“朱伯伯不必多礼,咱们明儿一起想法儿离开此处。”朱长龄大喜,道:“你说能离开这儿么?”张无忌道:“猿猴既能进出,咱们也便能够。”朱长龄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出去,一直等到现下?”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从前我不想到外面去,只怕给人欺侮,现下似乎不怕了,又想去瞧瞧我的太师父、师伯、师叔、他们。”朱长龄哈哈大笑,拍手道:“很好,很好!”退后了两步,突然间身形一晃,“啊哟”一声,踏了个空,身子从悬崖旁摔了下去。

  这一下乐极生悲,竟然有此变故,张无忌大吃一惊,俯身到悬崖之外,叫道:“朱伯伯,你好吗?”只听下面传来两下低微的呻吟。无忌大喜,心想:“幸好没直摔下去,但只怕已是身受重伤。”听那呻吟之声,相距不过数丈,凝神一看,原来悬崖之下刚巧生着一株松树,朱长龄的身子横在树干之上,一动也不动。张无忌瞧那形势,自己跃下去将他抱了再上悬崖,凭着此时功力,当不为难。于是吸一口气,看准了那根如手臂般伸出的枝干,轻轻跃下。

  那知他足尖离那枝干尚有半尺,突然间那枝干倏地坠下,这一来空中绝无半点借力之处,饶是他练成了绝顶神功,但究竟人非飞鸟,如何能再回上崖来?心念如电光般一闪,立时省悟:“原来朱长龄又使奸计害我,他早扳断了树枝,拿在手里,等我快要着足之时,轻轻一松手,便将那树枝抛下。”但这时明白,已然迟了,身子笔直的坠了下去。

  朱长龄在这方圆不过数丈的小小平台上住了四年,平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无不烂熟于胸,他在黑暗中假装摔跌受伤,料定张无忌定要跃下相救,果然奸计得逞,将无忌骗得坠下万丈深谷。朱长龄哈哈大笑,拉着松树旁的长藤,跃回悬崖,心想:“我第一次没能挤过那个洞穴,定是心急之下,用力太蛮,以致压断肋骨。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多,他既能过来,我自然也能过去。我取得九阳真经之后,从那边觅路回家,日后练成神功,无敌于天下,岂不妙哉?哈哈,哈哈!”

  他越想越是得意,当即从洞穴中钻了进去,没走多远,便到了四年前折骨之处。朱长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比我高大,他能钻过,我当然更能钻过。”想法原本丝毫不错,只是有一点却没料到:“张无忌已练成九阳神功中的缩骨之法。”朱长龄平心静气,在那窄小的洞穴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挨去,果然比四年前又多挨了丈许,可是到得后来,不论他如何出力,要向前半寸,也已决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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