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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重返中土(1)


  谢逊凄然道:“我自己的亲生孩儿给人一把摔死了,几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你们没有瞧见吧?”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觉得他言语之中又有疯意,但想起他的惨酷遭际,不由得甚是恻然。谢逊又道:“我这孩子如果不死,今年有十八岁了。我谢逊将一身的文才武功传授于他,嘿嘿,他未必便及不上你们什么武当七侠,少林三义。”这几句内凄凉之中带着狂傲,但自负之中又包含着无限寂寞伤心。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觉都是油然而起悔心:“倘若当日在冰山上不毁了他的双目,咱们四个人在此荒岛隐居,融融泄泄,岂不是好?”

  三个人默然半晌,张翠山道:“谢前辈,你收这孩作为义子,咱们叫他改宗姓谢。”谢逊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说道:“你肯让他姓谢?谢念慈,谢念慈,这名字很好啊,不过我那个死去的孩儿,名叫谢无忌。”张翠山道:“假如你喜欢,那么,咱们这孩儿便叫作谢无忌。”谢逊喜出望外,唯恐张翠山是骗他的,道:“你们把亲生孩儿给了我,那么你们自己呢?”张翠山道:“孩儿不论谢姓张,咱们是一般的爱的。日后他孝顺双亲,敬爱义父,不分亲疏厚薄,岂非美事?素素,你说可好?”

  殷素素微一迟疑,道:“你说怎么便是怎么。孩子多得一个人疼爱,终是便宜了他。”谢逊一揖到地,说道:“这我可谢谢你们啦,毁目之恨,咱们一笔勾销。谢逊虽丧子而有子,将来谢无忌名扬天下,好教世人得知,他父母是张翠山、殷素素,他义父是金毛狮王谢逊。”

  殷素素当时所以稍一犹疑,乃是想起真的谢无忌已死,被人摔作了一团肉浆,自己的孩儿顶用这个名字,未免不吉,然见谢逊如此大喜若狂,料想对这孩儿必极疼爱,孩儿定可得到他许多好处,母亲爱子之心无微不至,只须于孩子有益,一切全肯牺牲,抱了孩儿,说道:“你要抱一抱他吗?”

  谢逊伸出双手,将孩子抱在臂中,不由得喜极而泣,双臂发颤,说道:“你……你快快抱回去,我这模样别吓坏了他。”其实初生一天的婴儿懂得什么,但他这般说,显是爱极了孩子。殷素素微笑道:“你喜欢便多抱一会。将来孩子大了,你带着他到处玩儿吧。”谢逊道:“好极,好极……”听得孩子哭得极响,道:“孩子饿了,你喂他吃奶吧!我到外边去。”实则他双目已盲,殷素素便是当着他喂乳,也没什么,但他发狂时欲图非礼,这时却文质彬彬,竟变成了个儒雅君子。

  张翠山道:“谢前辈……”谢逊道:“不,咱们已成一家人,再这般前辈后辈的,岂不生分?我这么说,咱三人索性结义为金兰兄弟,日后于孩子也好啊。”张翠山道:“你是前辈高人,咱夫妇跟你身份相差太远,如何高攀得上。”谢逊道:“呸,你是学武之人,却也这般迂腐起来?五弟,素妹,你们叫我大哥不叫?”殷素素笑道:“我先叫你大哥,咱俩是拜把子的兄妹。他若再叫你前辈,我也成了前辈啦!”

  张翠山道:“既是如此,小弟唯大哥之命是从。”殷素素道:“咱们先就这么说定,过几天等我起得身了,再来祭告天地,行拜义父、拜义兄之礼。”谢逊哈哈大笑,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终身不渝,又何必祭天拜地?这贼老天自己管不了自己的事,我谢逊最是恨他不过。”说着扬长出洞,只听得他在旷野上纵声大笑,显是得意之极,张殷二人自从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喜欢。

  自此三人全心全意抚养孩子。谢逊号称“金毛狮王”,驯兽捕生之后,天下无双,张翠山详述岛上多处地形,谢逊在他指引下走了一遍,便即记住。

  自此捕鹿杀熊,便由谢逊一力承担,有时那玉面火猴也陪同他出猎。只是那火猴杀熊太过轻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谢逊反觉没趣,初时尚要火猴引路,日子一久,他处处路径都已记熟,便要火猴陪孩子玩耍,不许它同去打猎。

  忽忽数年,三个人在岛上相安无事,那孩子百病不生,长得甚是壮健。三人中倒似谢逊对他最是疼爱,有时孩子太过顽皮,张翠山和殷素素要加责打,每次都是谢逊从中拦住。如此数次,孩子便恃他作为靠山,逢到父母发怒,总是奔到义父处求救。张殷二人往往摇头苦笑,说孩子被大哥宠坏了。

  到无忌四岁时,殷素素开始教他识字。五岁生日那天,张翠山道:“大哥,孩子可以学武啦,从今天起你来教他,好不好?”谢逊摇头道:“不成!我的武功太深,孩子无法领悟。还是你传他武当心法。等他到八岁时,我来教他。教得两年,你们便可回去啦!”殷素素奇道:“你说我们可以回去?回中土去?”谢逊道:“这几年来我日日留心岛上的风向水流,似乎每年黑夜最长之时,总是刮的南风,数十昼夜不停。咱们可以扎一个大木排,装上风帆,不停的向南,要是贼老天不来横加捣蛋,说不定你们便可回归中土。”

  殷素素道:“我们?难道你不一起去么?”谢逊道:“我瞎了双眼,回到中土做什么?”殷素素道:“你便不去,咱们却决不容你独自留着。孩子也不肯啊,没了义父,谁来疼他?”谢逊叹道:“我能疼他十年,已是足够了。贼老天总是跟我捣乱,这孩子倘若陪我的时候太多,只怕贼老天迁怒于他,会有横祸加身。”殷素素打了个寒噤,但想这是他随口说说的事,也没放在心上。

  张翠山传授孩子的,都是扎基根的内功,心想孩子年幼,只须健体强身,便已足够,在这荒岛之上,决不会和谁动手打架。谢逊虽说过南归中土的话,但他此后不再提起,看来也是一时兴到之言,不能作准。到第八年上,谢逊果然要无忌跟他学练武功。传授之时他没叫张殷二人旁观,他夫妇便遵依武林中的严规,远远避开,对无忌的武功进境,也不加考查,信得过谢逊所授,定是高明异常的绝学。

  岛上无事可纪,日月去似流水,转眼又是一年有余。自无忌出世后,谢逊心灵有了寄托,再也不去理会那屠龙宝刀,那知有一晚张翠山偶尔失眠,半夜中出来散步,月光下只见谢逊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中捧着那柄屠龙宝刀,正自低头沉思。张翠山吃了一惊,待要避开,谢逊已听到他的脚步声,说道:“五弟,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八个字,看来终是虚妄。”张翠山走近身去,说道:“武林中荒诞之说甚多。大哥这等聪明才智,如何对这宝刀之说,始终念念不忘?”谢逊道:“你有所不知,我曾听少林派的一位有道高僧空见大师说过此事。”

  张翠山道:“啊,空见大师。听说他是少林掌门空闻大师的师兄啊,他逝世已久了。”谢逊点头道:“不错,空见已经死了,是我打死的。”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江湖上有两句话说道:“少林神僧,见闻智性”,那是替当今少林派四位班辈最高的和尚空见、空闻、空智、空性四人而言,后来听师父说空见大师得病逝世,想不到竟是谢逊打死的。

  谢逊叹了口气,说道:“空见这人傻得很,他竟是只挨我打,始终不肯还手,我打了他一十三拳,终是将他打死了。”张翠山心下更是骇然,心想:“能挨得起大哥一拳一掌而不死的,已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这位少林神僧竟能连挨他一十三拳,身子之坚,那是远胜铁石了。”

  但见谢逊神色凄然,脸上颇有悔意,料想这事之中,定是隐藏着一件极大过节,他自与谢逊结义以来,八年中共处荒岛,情好弥笃,但他对于这位义兄,敬重之中总是带着三分惧意,生怕引得他忆及昔恨事,当下也不敢多问。却听谢逊说道:“我生平中心钦服之人,寥寥可数。便是尊师张真人,我虽久仰其名,但无缘识荆,也只神交而已。这位空见大师,实是一位高僧。他武功上的名气虽不及他师弟空智、空性,但依我之见,空智、空性两位大师一定及不上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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