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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夕照荒庄侠士心(1)


  这一来,几个行家全知道那书生身怀绝技,是故意来和这几个公人为难了。李沅芷本来在为书生担忧,怕他受公差欺侮,现在见他竟会点穴,还在装腔作势,觉得好不有趣。只听见那使软鞭的惊叫道:“师叔,点子怕是红花会姓陈的小匪首。”那使剑和使鬼头刀的听了都心中一惊,连连退出数步。这时那使怀杖的公差已软倒在地,动弹不得,被使软鞭的拉在一边。使剑的公差向书生喝道:“尊驾可是姓陈?可是红花会的少舵主?”

  那书生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做公差的耳目倒灵通,知道红花会少舵主姓陈。常言道:光棍眼,赛夹剪。可是这回你们却走了眼了。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余名鱼同。余者,人未之余也。鱼者,混水摸鱼之鱼也。同者,君子和而不同之同,非中发白,七筒八筒之筒也。在下是红花会中的一个小脚色,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他把笛子扬了一扬,道:“你们不识我这家伙吗?”那使剑的道:“啊,你是金笛秀才!”那书生道:“不敢,不敢,正是区区在下。在下本领低微,你们把我认作红花会的少舵主,可不折了我的福吗?阁下是北京大名鼎鼎的捕头吴国栋吴二爷吧?”那使剑的道:“不错,你是红花会的,这官司跟我打了吧!”说话未了,剑走轻灵,一剑刺来。吴国栋名不虚传,这一剑,刚中带柔,劲道十足。

  吴国栋是北京名捕头,在他手上破过的大案和丧命的黑道中人已不知其数。他自知积下冤家太多,前几年已退休不干。他师侄冯辉奉命协同大内侍卫来捉拿红花会的要犯,知道自己本领不够,千恳万求的再把他拉出来帮忙。那个使软鞭的就是冯辉。使鬼头刀的名叫蒋天寿,使怀杖的名叫韩春霖,都是兰州的捕快。北京和兰州的捕快虽然办的是同一件案子,但暗中较下了劲,都想争功,结果蒋天寿中了鸳鸯刀骆冰的一把飞刀,韩春霖被余鱼同点了穴,人还没捕到,却双双受伤。冯辉心中虽暗自得意,但看敌人如此厉害,也不免心惊。

  当下余鱼同施展一枝金笛,和吴国栋、冯辉、蒋天寿三人打在一起。他的金笛有时当铁鞭使,有时当点穴之用,有时招数中更夹杂着剑法,吴国栋等三人一时竟闹了个手忙脚乱,讨不到便宜。陆菲青和李沅芷看了几招之后,不由得面面相觑。李沅芷道:“他使的是柔云剑术。”陆菲青点点头,心中暗想:“柔云剑术是本门的独得之秘,他既是红花会中人,那么一定是大师兄马真的徒弟。”他这下猜对了。余鱼同确是马真的得意爱徒,他系出名门,是江南望族的子弟,中过秀才。他父亲因和一家豪门争一块坟地,打官司打得倾家荡产,又被豪门借故陷害,死在狱中。

  余鱼同一气出走,拜马真为师,学得一身武功,回来把那土豪刺死,从此亡命江湖,后来加入了红花会。他为人机警灵巧,各地乡谈一学就会,所以在会中担任联络和刺探消息之职。这次他奉少舵主之命赶赴洛阳去办一件要事,他还不知道奔雷手文泰来和鸳鸯刀骆冰途中遇敌,在这店里养伤。哪知在此地遇到公门中人,只听吴国栋等口口声要捉拿红花会人,因之挺身而出,骆冰一听他吹笛,知道他到了。

  余鱼同以一敌三,打得难解难分。这时镖行中人也出来看热闹了。童兆和看了一会,插嘴道:“要是我啊,留下两个招呼他,另一个就用弹子打。”他看见冯辉背上负着弹弓,所以提醒一句。冯辉一听不错,退出战团,跳上桌子,拉起弹弓,叭叭叭,一阵弹子向余鱼同打去。余鱼同连连闪身相避,又要招架刀剑,顿时处在下风。一剎时间吴国栋一剑与蒋天寿一刀同时攻到,余鱼同挥金笛把刀挡开,吴国栋一剑竟把长衫刺破。余鱼同呆了一呆,不留神面颊上中了一颗子弹,一痛之后,手脚更慢,吴国栋与蒋天寿攻得越紧。余鱼同一枝金笛只有招架,已递不出招去。童兆和在一旁得意:“听童大爷的话包你没错。喂,你这小子别打啦,扔下笛子,认命吧!”

  余鱼同技艺得自名门真传,虽危不乱,猛斗之中,骈左手两指向吴国栋乳下部位点来。吴国栋暗抽一口凉气,心想瞧不出这点子年纪轻轻,手下如此之硬,疾退了一步。余鱼同两指变掌,在蒋天寿脸前虚晃一下,待对方举刀一挡,左掌故意迟迟缩回。蒋天寿看出有便宜可占,鬼头刀从守势变为攻势,直削过去。余鱼同左掌把敌人的刀诱了过来,随手一笛,打在敌人腰上。蒋天寿哼的一声,痛得蹲了下去。余鱼同待要赶打,吴国栋迎剑架住。冯辉一阵弹子,又把他挡住了。

  吴国栋虽少一个帮手,但对方一时也未能占得便宜,蒋天寿咬紧牙关,悄悄站起来溜到余鱼同背后,趁他既要防备宝剑又要躲避弹子之际,用尽平生之力,鬼头刀“独劈华山”,向他后脑砍去,这一出手出其不意,实难躲避。哪知鬼头刀堪堪砍到余鱼同顶心,手腕上突然一阵奇痛,鬼头刀呛啷一声跌落在地,刚刚呆得一呆,胸口又中一柄飞刀,当场气绝。

  余鱼同一回头,只见鸳鸯刀骆冰左手扶着桌子,站在身后,右手还拿着一柄飞刀,他见到了帮手,精神大振。骆冰到,她丈夫一定在附近。奔雷手文泰来武功卓绝,收拾这几个鹰爪绰绰有余,他却不知文泰来身负重伤,已经动弹不得了。余鱼同大叫:“四嫂,快把那打弹弓的鹰爪先废了。”骆冰微微一笑,飞刀出手。冯辉见明晃晃的一把刀对准他飞来,忙举弹弓一架,啪的一声,弹弓顿时折断,飞刀余势未衰,又把他手背削破。冯辉大骇,狂叫:“师叔,风紧扯呼!”转身就走,吴国栋刷刷两剑,把余鱼同逼退两步,将软倒在地的韩春霖负起,冯辉软鞭断后,两人冲出门去。

  余鱼同见公差逃走,也不追赶,把笛子举到嘴边。李沅芷心想这人真是好整以暇,这当口还有心情吹笛呢。谁知他这次并非横吹,而是像吹洞箫般直吹,只见他一鼓气,一枝小箭从金笛中直飞出来。冯辉头一低,小箭钉中韩春霖臀部,痛得他哇哇大叫。

  余鱼同回头问道:“四嫂,四哥呢?”骆冰道:“你跟我来。”她腿上受伤,行走不便,撑了一根门闩当拐杖,把余鱼同引进房去。余鱼同从地上拾起一把飞刀交还骆冰,一面忙问:“四嫂怎么受了伤,不碍事吗?”

  那边吴国栋背了韩春霖窜出去,他不知余鱼同是否追来,使足了劲往店门奔去,刚出门口,和外面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吴国栋数十年武功,下盘功夫扎得坚固异常,哪知被外面进来这人轻轻一碰,竟收不住脚,连连退出几步,把韩春霖脱手抛在地上,自己才没跌倒。这一下韩春霖可惨了,一枝小箭在地上一撞,连箭羽都没入肉里。

  吴国栋一抬头,见进来的是御林军统带张召重,心中大喜,忙请了一个安,道:“张大人,小的不中用,一个兄弟让点子废了,这个又被点了穴道。”张召重气派很大,“唔”了一声,左手一把将韩春霖提起,右手在他腰里一捏,腿上一拍,就把他闭住的血脉解开了。张召重问:“点子跑了吗?”吴国栋道:“还在店里呢。”张召重“哼”了一声道:“胆子倒不小,杀官拒捕,还大模大样的住店。”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院子,走到蒋天寿身边,见他气绝多时,把他胸口那飞刀拔下来,在死人身上拭去血迹,放入囊中,冯辉道:“张大人,点子住在里面。”他手持软鞭,当先开路。

  张召重等一行人正要闯进店房,忽见左边厢房中窜出一个少年来,手持一个红布包袱,向张召重一扬,笑道:“喂,又给我抢来啦!”说话之间已奔到门边。张召重一震,心想:“这批镖行小子真够脓包的,我给他们夺了回来,又被人家抢了去。别理他,自己正事要紧!”他并不追赶,转身又要进店去。那少年见他不追,站了脚步,叫道:“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几手三脚猫,还冒充是人家的师叔,羞也不羞?”这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李沅芷。

  张召重名震江湖,不论黑白两道的人见了他全都客客气气,近年来哪里受过别人这样奚落,当时气往上冲,一个箭步,举手向李沅芷抓来。他是想把她抓到,好好教训一顿,再交给师兄马真发落。他认定她是马真的徒弟了。

  李沅芷见他追来,拔脚就逃。张召重道:“好小子,你逃到哪里去?”他追了几步追不到,想回来办理正事。哪知李沅芷狡猾异常,待他不追时,又停步讥讽几句,这样追追停停,奔出了五六里地。这时大雨未停,两个人身上全湿了。

  张召重一发狠劲,心说:“浑小子,抓到你再说。”施展轻功,全力追来。他既决心要追,李沅芷可就难以逃走,她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知道对方武功卓绝,心中也有点发慌,斜刺里往山坡上跑去,张召重一声不响,随后跟来,脚步加快,已到李沅芷背后,伸手抓住她背心衣服。李沅芷一惊,用力一挣,“嗤”的一声,背上一块衣衫被扯了下来,不由得心中突突乱跳。随手把红布包袱往山涧里一抛,说道:“给你吧。”

  张召重见包裹被抛下山涧,知道里面是一部关系重大的可兰经,雨下得正大,如被涧水一冲,就算找得回来也必浸湿,当下顾不得再追,走下去拾那包袱。李沅芷哈哈一笑,回身走了。

  张召重拾起包裹,见已湿了一大块,忙打开包裹来看看经书是否浸湿,一解开,不由得破口大骂,里面哪里有什么可兰经,竟是客店柜台上的两本账簿,翻开一看,簿上写的是收某号客人房饭钱几钱几串,店伙某某支薪工几两几钱等等。张召重大骂晦气,自己在江湖上什么大阵大仗全见过,哪知竟上了这小子两次大当,随手把账簿连包裹抛入山涧里,因为如带回店里,被人一问,自己面子上可下不去。他一肚子烦躁,赶回客店,一进门就遇见镖行的阎世章,只见他背上好好的背着那红布包裹,心中暗叫惭愧,忙问:“这包袱有人动过没有?”阎世章道:“没有啊。”他为人细心,知道张召重如此相问必有缘故,邀他同进店房,把包裹打开一看,那部经书好端端在里面。张召重道:“吴国栋他们哥儿哪里去了?”阎世章道:“刚才还见他们在这里啊。”张召重把店伙叫来一问,也说没见他们,也没听说他们再和红花会的人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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