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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秋风野店书生笛(2)


  李沅芷心想,包袱一给阎世章拿到,他武功强,抢回来就不容易,当下灵机一动,在霍青桐耳边说了几句话,自己除下帽子,把长发披在面前,又取出一块手帕蒙住了下半截脸,在地下拾起两块砖头,用劲向窗上掷去,砸破了窗格,直打进房里。

  房里灯光骤然熄灭,房门一开,窜出五六个人来。当先一人喝道:“什么东西?胆子倒不小。”霍青桐懂了李沅芷的意思,呼哨一声,翻身跳出墙去,镖师们纷纷追出来。

  李沅芷待镖师们都追出墙去,直闯进店房。童兆和被人点了大半天的穴,刚救治过来,动作还不大灵便,一人躺在炕上,只见门外闯进一个披头散发、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东西来,双脚并跳,口中吱吱直叫,吓得人都软瘫了。那鬼过来从他手中把红包袱一把抢了过去,吱吱吱的又跳出房去。

  众镖师追出数步,那张大人忽地停住了脚,道:“糟了,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快回去!”阎世章等当下也醒悟了过来,回到店房,只见童兆和倒在炕上,呆了半晌,才把鬼抢包袱之事说了出来。张大人恨道:“什么鬼?我们阴沟里翻船,几十年的老江湖着了人家道儿。”

  李沅芷抢了包袱,躲在墙脚边,待镖师们都进了房,才翻墙出去。她轻轻吹了一记口哨,对面树荫下有人应了一声,两个人影迎将上来,那正是她师父陆菲青和霍青桐。李沅芷得意非凡,笑道:“包袱抢回来了,你可不怪我了吧……”她话还没说完,陆菲青叫道:“小心后面。”

  李沅芷正待回头,肩上已被人拍了一下,她右手顺势一扣,却没扣住敌人手腕,李沅芷心中一惊,知道来了劲敌,此人悄没声的跟在后面,自己竟丝毫不觉,急忙转过身来,月光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站在身旁。她万想不到敌人站得如此之近,惊得倒退两步,手一扬把红布包袱向霍青桐掷去,叫道:“接着。”双手一错,准备迎敌。

  哪知敌人身法奇快,她包袱刚掷出,敌人已跟着纵起,一伸手,半路中把包袱截了下来。李沅芷又惊又怒,迎面一拳,同时霍青桐也从后面袭来。敌人左手拿住包袱,双手一分,使出的势子竟是武当长拳中的“高四平”,气劲力足,把李沅芷和霍青桐同时震得倒退数步。

  李沅芷这时看清了敌人相貌,就是在店房中给童兆和解救的所谓张大人。武当长拳是武当派的入门功夫,李沅芷跟陆菲青学艺时最先学就是这套拳术,哪知平平常常的一个“高四平”,在敌人手下使出来竟有这样大的威力,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回头一望,师父却已跑得不知去向。

  霍青桐见包袱又被敌人抢去,明知自己绝非敌手,却不甘心就此败退,拔剑又上。李沅芷右足踏进一步,“七星拳”变“倒骑龙”,也以武当长拳击敌。

  张大人见李沅芷出手也是武当长拳,“噫”了一声,待她“倒骑龙”变势反击,不闪不避,一侧身也是一个“倒骑龙”一拳挥去。同样的拳法,却有功力高下之分,李沅芷和敌人拳对拳一碰,只觉手臂一阵酸麻,疼痛难当,脚下一个踉跄,向左跳开,险些跌倒。霍青桐见李沅芷遇险,不顾伤敌,先救同伴,跳到李沅芷身旁,伸左手将她挽住,右手挺剑指着张大人,防他过来攻击。

  那人高声说道:“喂,你这孩子,我问你,你师父姓马还是姓陆?”李沅芷心想:“我师父明明姓陆,可是我偏要骗骗他。”就道:“我师父姓马,你怎么知道的?”那人道:“你见了师叔还不磕头吗?”说罢哈哈一笑。霍青桐见他们叙起师门之谊来,自己与李沅芷毫无交情,眼见这圣经是拿不回来了,一顿纵出一丈多地去,飞身走了。

  李沅芷见霍青桐一走,忙去追她,追了几十步,正巧浮云掩月,一片漆黑,空中打了几个闷雷,心下一吓,不敢再追,回来已不见了那个张大人。待得跳墙进去,身上已落着几滴雨点,刚进房,大雨已倾盆而下。

  这一场雨整整下了一夜,到天明兀自未停。李沅芷梳洗之后,见窗外雨势越大。服侍李太太的佣妇进来道:“曾参将说,雨太大,今儿走不成了。”吃过早点,李沅芷忙到师父房里,把昨晚的事说了,问他怎么一回事。陆菲青眉头皱起,好像心事重重,只道:“你不说是我的徒弟,那很好。”李沅芷见师父脸色严重,也就不敢多问。

  那个所谓张大人,正是陆菲青的师弟张召重,江湖绿林中有一句话道:“宁碰阎王,莫碰老王,宁挨一枪,莫遇一张。”老王是指威镇河朔王维阳,一张就是这个火手判官张召重,这两人一个做镖客,一个做官,专门与绿林豪杰作对,心狠手辣,武功高强,黑道上的人谈起来莫不畏惧三分。

  陆菲青共有师兄弟三人,师父偏爱小徒弟,传授张召重武艺特多。陆菲青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年已划地绝交,不想今日,狭路相逢。昨晚他躲在一旁看他与李霍两人交手,见他三招两式,功力深不可测,一别十年,想不到已进境如此,自己实非他之敌手。以如此身手而甘为清廷鹰犬,正是不可轻侮的强敌,从李沅芷偷听来的话中琢磨,他是为红花会的要犯而来,那两人不受伤已非他之敌,现在如何能逃脱此难。

  初秋天气闷热,这雨竟没有停息的模样。李沅芷童心未脱,困处在这荒僻的客店中,觉得十分厌烦,她到红花会那四当家的店房去瞧瞧,只见房门紧闭,没有一点声息。镇远镖局的镖车也都没走,几位镖师架起了脚,坐在厅里闲谈,昨晚交过手自称是她师叔的张大人并不在内。李沅芷正想回房,忽听门外一阵铃响,一头马从雨中疾奔而来。

  那头马到店外停住,一个少年书生下马走进店来。店伙把马牵去上料,问那书生是否住店。那书生脱去外面披的雨衣,说道:“打过尖还得赶路。”店伙招呼他坐下,泡上茶来。

  那书生长身玉立,眉清目秀。在塞外边荒之地,很少见到这种风流英俊人物,李沅芷不免多看了一眼。那书生也见到了她,微微一笑,顾盼之间,李沅芷顿觉如坐春风,脸上一热,忙把头转了开去。

  那书生自斟自饮,怡然自得。这时店外一阵马蹄声,又有一批人闯进来,李沅芷认得是昨天围攻那少妇的四个人,忙退入陆菲青房中,问他怎么办。陆菲青道:“我们先瞧他们怎样。”师徒两人从窗缝中向外窥看动静。

  这四人中使宝剑的那个似乎是头脑,他叫店伙来低声问了几句,说道:“拿酒饭上来。”店伙答应着下去了。那使宝剑的道:“红花会的土匪没走,吃饱了再干。”那书生神色微变,不住打量那四人。

  李沅芷道:“我们要不要再帮那个女人?”陆菲青道:“你别乱动,一切听我吩咐。”他说这话,很注意那个书生。只见他吃过了饭,把长凳搬到院子通道口,从身后包裹里抽出一支笛子,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李沅芷粗解音律,听他吹的是“天净沙”的一个牌子,吹笛子不奇怪,怪的是他这笛子金光灿烂,竟如是纯金打就的。这一带路上很不太平,他孤身一个文弱书生,拿了一支金笛卖弄,岂不引起暴客觊觎?她心里想,待会我倒要提醒他一句。

  那四个人见了这书生的行动也有点纳罕。吃完了饭,使宝剑的人一纵身跳上桌子,大声说起话来。李沅芷见那人一脸精悍之气,身手矫健,站在桌上高声说道:“我们是京里和兰州府派来的公差,到此捉拿红花会的钦犯,安分良民不必惊扰。一会儿动起手来刀枪没眼,大家走开点吧。”说罢跳下桌来,就要往内闯去。那书生说也奇怪,竟如没听见一般,坐在当路,仍旧吹他的笛子。那使剑的走过去道:“喂,借光,别阻我们公事。”他见那书生文士打扮,说不定是什么秀才举人,所以对他还客气一点,如是普通百姓,早就一把推开了。那书生慢条斯理的放下笛子,问道:“各位要捉拿钦犯,他犯了什么罪啊?我看马马虎虎算了,何必一定要捉呢?”

  使怀杖的公差心头火起,走上一步,喝道:“你别在这里啰嗦行不行?走开走开!”书生笑道:“尊驾稍安勿躁。我做东,大家来喝一杯,交个朋友如何?”那公差哪里容得他如此纠缠,一掌推去,嘴里骂道:“他妈的,酸得讨厌!”那书生待他手掌将到身上,身体摇了几摇,叫道:“啊哟,别动粗。”顺势向前一仰,好像收势不住,伸出金笛向前一抵,这一抵无巧不巧,刚刚抵在使怀杖公差的左腿穴道上。他顿时脚一软,就跪了下去。书生叫道:“啊哟,不敢当,别行大礼!”连连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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