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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下面的话,他已无法再说,两臂一收,将韦松紧紧搂在怀里,不住地轻轻抚摸着他那凌乱的短发。

  爱怜之情,溢于言表,他固然自知这样做得过分,但是,却因损失了爱徒一身武功,为衡山门中换来光比日月的清誉,在他来说,伤感和慰藉是参半的。

  韦松反而绽出纯真的笑容,虔诚地道:“师父,你老人家答应仍然收容松儿吗?”

  百练羽士老泪纵横,不住点头道:“好孩子,为师知道你不会叛师欺祖,做那反复无义的小人,但是,你如今满身恶名,除了师父一个人,天下谁能信你呢?孩子,你不怪师父逼你过甚了么?”

  韦松叹道:“松儿一身武功,全蒙恩师和神手老前辈所赐,两位老人家尚且被谣谗所惑,松儿纵有绝世武功,有何脸面生于天地之间,只是──”他喟然又叹了一声,住口不再多说。

  百练羽士含泪道:“说下去,孩子,现在你尽可畅快的说了,世道险诈,人言如虎,你痛痛快快说完,咱们便回衡山去,从此,为师也偕你归隐,不再入世了。”

  马梦真突然掷了手中双剑,扑奔过来,紧紧抱住韦松,声嘶力竭的哭叫道:“你不能带他走,你们不能带他走──”

  百练羽士眉头微皱问道:“松儿,这位姑娘是──”他并不认识马梦真,刚才全神注意着韦松,竟无暇顾及这少女和韦松的关系,此时见她拦阻韦松,越加疑云满腹。

  韦松尚未回答,东方小虎已抢着答道:“她姓马,名梦真,和她哥哥铁剑书生马森培同称‘荆山双秀’,上次还帮我们截斗过韦松,不知为什么现在又帮他了。”

  百练羽士微微一怔,道:“马姑娘,是这样吗?”

  马梦真边哭边道:“韦公子一腔侠义,忍受许多羞辱委屈,千里寻药,拯救莺儿姑娘,赠丹解救少林青城二派掌门人,为了神手老前辈,二上桐柏山,现在百忍师太波万毒教陷害,莺儿姑娘和其他姊妹全负重伤,困住在城中悦宾客栈待救,我们连夜赶来,不料竟被你们半途拦截,不容分说,反害他废去了全身功力。你们有的是他师父,有的是他恩人,何况又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但是,你们为什么连一句分辨的机会也不给人家,你们为什么不肯让他先见百忍师太遗体一面,就忍着他自废武功?韦公子豪义干云,以一己之身,跟万毒教庞大势力周旋,你们身为尊长,有没有帮过他一丝忙?有没有给过他一丝鼓励?非但没有,现在竟反而逼迫他将辛苦的努力,半途而废,满肩血海深仇,从此永远也没有机会报复了。不错,我和哥哥从前不知他为人,曾经误听鲁少堡主的话,参加拦截过韦公子,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过去的错误,我兄妹不过武林中微不足道的人,可是我们却知道识人贤愚,我哥哥为了追随百忍师太,已经惨死洞庭湖中,你们空有谬誉虚名,你们为天下武林做了什么事?你们对得起许许多多被万毒教迫害的正道中人?你们对得起韦公子?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她越说越激动,不顾韦松一再示意阻止,挥着泪,将韦松如何被田秀贞欺骗,如何力救东方莺儿,西岳求药,少华叙旧,血战华山总坛,以及云崖情变,桐柏应援一切经过,滔滔不绝详述了一遍。

  这番话,只听得东方小虎等愧然俯首,神手头陀目瞪口呆,脸上热泪,越加如潮如涛,流个不止。

  他颤抖着抢近两步,一把握住韦松的手,颤声道:“你──你怎不早说。”

  马梦真脱口道:“你逼他那么急,何曾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

  神手头陀机伶伶打个寒颤,突然带泪仰天大笑,叫道:“金豪!金豪!你好歹毒的诡计!”

  话声一落,蓦地低头躬腰,疾步向城墙上碰了过去。

  百练羽士手腕疾探,一把将他扣住,喝道:“和尚,你要干什么?”

  神手头陀奋力挣扎,不能得脱,一颗头虚垂下来,只是流泪,竟无法出声。

  百练羽士长叹道:“流言如刀,伤人无形,可恨咱们偌大年纪,竟都被流言所感,不过,和尚你也别大难过,好在松儿功力虽失,尚未不明不白送掉性命,总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神手头陀吞声不已,一味地摇着头。

  韦松捧着他的手,轻声道:“老前辈务请释怀,松儿遭蒙不白,别说老前辈,天下之人,都以为松儿已经变节投靠了万毒教,这不能怪谁,只怪田秀贞用心可诛,也怪松儿年轻识淡,未能设法辩白冤屈,松儿得老前辈活命授功厚恩,无法报答,才真正感到惭愧和悔恨呢!”

  神手头陀泣道:“好孩子,好孩子──”

  韦松又道:“松儿虽然失去功力,能重获师父和老前辈信任,并非毫无代价,松儿还年轻,十年二十年后,未尝不可以把失去的功力练复,老前辈何必自苦!”

  神手头陀心中忽然一动,急问道:“你们离开桐柏山时,不是和艾老儿一路么?怎的现在不见他在此?”

  韦松喟然道:“松儿和马姑娘正因一路护送艾老前辈同来湘北,行得甚慢,不想那日途经云梦附近,艾老前辈竟趁我们不注意时,悄悄离去,我们连夜四出追寻,耽误了二日三夜,终于没有找到他老人家,因此迟到,今天才赶到岳阳。”

  神手头陀仰天长叹道:“艾老儿性情古怪,却是个好人,他那老婆子表面冷酷寡情,亦是面冷心热之人,他们好端端躲在桐柏享福,都怪我和尚为他们带去灾祸,以致弄得家破人亡,连一栋茅屋,也被火烧了。”

  他说着说着,泪水又簌簌而落,顿足道:“我和尚真是个不祥之人,唉──”

  百练羽士慰藉地道:“祸福无常,缘由天定,人之作俑,不过千中之一而已,和尚又何必自责过甚呢?”

  神手头陀挽着韦松的手道:“在桐柏山时,艾老儿曾经说过,如能觅得龙涎、石乳,配以返魂香草练成的药丸,再加三位内功超凡高手渡力,可使失去的功力恢复,我和尚厚颜苟活,留此残生,无论踏遍天涯海角,定要为你寻得那几件稀世珍药,使你恢复失去的功力──”

  韦松感激泣零道:“老前辈,但愿你老人家能得到那些珍药,松儿不求复功,却愿你老人家能恢复往日雄风!”

  神手头陀脸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我和尚如有私心,早已离开桐柏山去寻药了,还会陪着艾老儿借酒浇愁,度日如年么?”

  百练羽士苦笑道:“好啦!眼下不必争论这些,咱们还是赶快到悦宾客栈去看看负伤的人要紧。”

  神手头陀心意既定,感情上的负荷无形减去不少,默默站起身来,挽着韦松,举步向城中走去。

  两个微弱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步履之间竟稳健从容,毫无虚弱之象。

  马梦真在前引路,百练羽士和东方小虎等紧尾在后,一行人穿越大街,不多久,寻到了悦宾客栈。

  马梦真紧行几步,向柜上问道:“请问有一位老年女尼,和三位年轻姑娘,住在贵店几号客房?”

  那掌柜的推了推老花眼镜,向她和后面僧道俗大群人打量了一眼,脸上顿时变色,连忙起身出柜,作揖打躬道:“回女英雄的话,小店昨日不知他们竟是教中漏网残敌,糊里胡涂留住了一宵,今日一早,已经把她们赶出店去了。”

  马梦真骇然一惊,一把扣住他腕肘,喝道:“什么?你把她们赶出店去了?”

  那掌柜的吃吃半晌,吓得舌头打结答不上话,脸色变得铁青。

  马梦真五指一收,又叱道:“快说,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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