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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裏面一間,地方較小,除了一張床,只有一張梨花木書桌,和一把椅子,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床上掛下輕羅錦帳,鋪了軟軟的繡褥、一個繡枕、一條鴛被。

  書桌上放了菱鏡宮粉、胭脂、黛筆等姑娘家用的東西,權充妝奩。

  跨進內室,幽香更是沁人!

  凌干青感到倦意更濃,和衣在床上躺下。

  床是姑娘家睡過的床,枕是姑娘家睡過的枕,一陣陣的脂粉幽香,沁人心脾,薰得他心頭一陣朦朧,好像是睡熟了。

  漸漸好像進入夢鄉,彷彿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從這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更濃,聞得會使人心頭飄蕩。

  他聽到淅瀝細雨之聲,也聽到婉轉杜鵑嬌啼,他一個人卻似乘風破浪,也有些像馳騁在草原之上,這是多麼奇妙的夢境!

  夜很靜,夢也很美!春眠不覺曉,等他醒來,頭還有些昏昏的,但天色已經大亮!

  不!紅日已高三丈透,酒痕狼藉玉鉤斜!

  衣香繽紛,衾枕猶溫,昨夜夢境歷歷在目,凌干青驀然一驚,急忙翻身坐起,這一坐起,他才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心頭更是驚駭,急忙穿好衣衫,掀被下床。

  這一下,他更是驚得目瞪口呆,那果然不是夢,杜鵑啼血,殷然入目,自己竟會……

  他披上長衫,急忙走出內室,並沒見到聶小香,再奔下樓梯,樓下確實有一間下人住的房間,他推開房門,房中塵封已久,她說使女睡在這裏,那只是美麗的謊言而已!

  再走到後面,那是廚房了,也沒有她的影子。

  她會到哪裏去了呢?他奔出前院,花樹間鳥雀爭喧,就是沒有人影,再回上小樓,當然還是沒見到她的人。

  凌干青在感覺上,好似缺少了一樣東西,那不是人,而是他圍在腰間的青藤劍也不見了!人與劍俱杳!

  凌干青這一急非同小可,他找遍了小樓每一個角落,沒有就是沒有。

  聶小香她外表文靜,溫柔,談吐不俗,人更長得如花似玉,脈脈多情,她怎麼會拿自己的寶劍,不別而去?

  她若是光為了竊取自己的寶劍而來,她盡可乘自己睡熟之時,悄悄取走,何用獻出她最寶貴的貞操?

  她究竟為了什麼呢?他一時陷入困惑之境,為情苦,為失劍更急!

  師父把這柄劍交給自己的時候,再三叮嚀,這是他老人家唯一至交臨終託付他老人家的,擇人而傳,要自己終身寶之,自己剛一下山,就把劍丟了。

  這如何對得起師父,對得起把這劍託付給師父的天壤一劍?

  仔細想來,聶小香的來歷,也大有可疑。

  她為什麼要一個人住在這裏?莫非就是為自己來的?她住到小樓來,莫非就是等候自己?

  她,莫非是柳鳳嬌一夥的?知道自己下山了,必然會回來,祭拜爹的墳,因此要她在這裏等候自己,故意用簫聲把自己引來,但她又為什麼在柳鳳嬌用霸道毒針偷襲自己的時候,又悄悄告訴自己呢?

  她如果不是柳鳳嬌一夥的,她又為什麼要取走自己的寶劍?

  武林中人,莫不喜愛名劍,莫非她對自己這柄劍愛不忍釋,遂起了貪念,在取劍之時,又覺得這樣把劍取走,太對不起自己了,所以用她最寶貴的貞操來換取自己的寶劍!

  聶小香,你這是何苦?

  他左思右想,實在想不通聶小香這樣作法,究竟目的何在?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她的人,找到自己的劍!

  他心中盤算著,找人、找劍,要到哪裏去找呢?啊!對了,聽聶小香的口音,略帶鄉音,不是鎮江,便是揚州,自己不如先去鎮江,再往揚州,正好是順路。

  有了目標,他就匆匆下樓,出門而去。

  鎮江,古名京口,運河和長江,在這裏交叉而過,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尤其是蘇北貨物,多集此轉運,商業極為繁榮,幾條大街,茶樓、酒肆,更是生意鼎盛。

  鎮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稱,南大街的江山樓,蘇揚名點,鎮江佳餚,在城裏是首屈一指的。

  這天午牌時光,凌干青就上了江山樓。

  這裏正當中午,樓上酒客,差不多已有九成座頭,人多了,聲音就亂哄哄的,有的人在大聲談笑,旁若無人,有的人在「五么」「六馬」,拉著嗓門吆喝,反正老子有錢吃喝,誰管得著他,你要清靜,就不要上酒樓來。

  凌干青跨上樓梯,看看座無虛席,正想回身!

  酒樓上的酒保,個個眼尖若鼠,客人上來了,豈肯讓你悄悄溜走?這時就有一名酒保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招呼著道:「客官一個人,請到這邊來。」

  他抬著手,鞠躬如也。

  凌干青倒不好意思回下去了,問道:「還有位子麼?」

  「有,有!」

  酒保陪著笑道:「客官一個人,就好商量,那邊桌上,是位年輕相公,生得斯斯文文的,一個人佔用了一席,他交代過不准旁的人和他同席,但客官也是讀書相公,就沒問題了,客官請隨小的來。」

  說完,就領先走了過去。

  凌干青只好跟著從坐滿了人的桌子中間,穿行過去。

  那是臨窗的桌子,果然倚窗坐著一個身穿淡湖色長衫的少年書生,獨佔一席,一手持杯,頭卻看著樓下,似在欣賞街景。

  酒保領著凌干青走到桌子橫頭,躬著身賠笑道:「這位相公只有一個人,這時候已經沒有別的座位了,就和相公擠一擠吧!」

  那少年書生聽了酒保的話,不禁作色道:「我交代過你……」

  他隨著話聲轉過臉來,看到了凌干青,本來已經扳下臉孔,大有不悅之色,但目光一對,他發現酒保領來的並不是傖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相公,斯文一脈,底下的話,就縮住了,神色一怔,朝凌干青微微點了下頭道:「沒有關係。」

  酒保連忙賠笑道:「小的知道相公愛清靜,不喜歡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的不敢領到相公這桌上來,這位客官也是讀書相公,二位可以聊聊,就不會寂寞了。」

  一面就在少年書生對面,拉開板凳,朝凌干青招呼道:「客官請坐。」

  凌干青現在看清楚了,這少年書生年齡好像比自己小一兩歲,肌膚白嫩,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當真眉清目秀,生得很斯文的樣子,一望而知是個出身富貴人家的子弟,只是稍嫌冷傲。凌干青因人家答應同席,連忙含笑拱拱手道:「多謝兄台。」

  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少年書生冷聲道:「不用客氣。」

  又自顧自的轉過頭去,看著街景。

  酒保等凌干青坐下,巴結地道:「小的給客官沏茶去。」轉身匆匆走了。

  一會工夫,那酒保送上一盞香茗,賠笑問道:「客官要吃些什麼?」

  凌干青道:「你給我配幾式下酒菜,來一角花雕。」

  (江浙一帶酒帶樓上,用錫製的酒筒,小號謂之一角,裝酒四兩,中號裝半斤,稱為兩角,也有裝一斤的,就不稱「角」了,這種錫筒,便於放在在滾水中燙,和酒壺不同。)

  酒保連聲應是,便自退去。

  凌干青因少年書生似是不大愛理人的模樣,自然不好和他說話,目光轉動,附近幾張桌上,都是些商賈人,只有右首一張桌子,品字形坐著三個漢子,在他們的空位上,放著兩個長形青布袋,分明是兵刃無疑。

  中間一個看樣子是本地人,左右二人是他的客人,多年好友,路過此地,自然要稍盡地主之誼,因此不住的在勸酒勸菜。

  這三人話聲不算太響,但在嘈雜的人聲中,還可隱約聽到他們的談話,中間那個主人姓陸,兩人都稱他陸二哥,左邊一個姓邱,右邊一個姓張,好像是金陵某一鏢局的鏢頭。

  因為他們談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凌干青初入江湖,自然就要注意聆聽了。

  但聽了一會,他們說的都是些鏢行中事,並無什麼特別之處,正好酒保送來酒菜,也就獨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來。

  忽聽鄰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張兄這趟鏢既已交了,那就屈留一天,明日再走,午後,咱們遊北固山去。」

  只聽姓邱的道:「陸二哥不用客氣了,自己兄弟,咱們又時常來,怎好老叨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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