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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天真的痛苦

  “是的,亲爱的,结了婚,您会遇到您很少想到的事情;但您还会遇到您更未逆料的事呢。这样……”

  作者(算得上机敏吗?)为castigatridendomores①既已着手写了《夫妻生活的烦恼》,就没有必要出于谨慎在此强调他让一位体面妇女站出来说话,以便不负撰写文章的责任,同时又能公开表示对那位迷人的妇女衷心的赞赏,他了解这些烦恼还得归功于她呢。

  ①拉丁文:在笑声中匡正世风。

  “这样……”她说。

  不过,他觉得有必要承认,这个人既不是富勒普安特太太,也不是德·菲什塔米奈太太,也不是德夏尔太太。

  德夏尔太太过分假正经;富勒普安特太太居家又太专横,连她自己也知道这点,她有什么事不知道?她很可爱,她明白丈夫是个好伴侣,但她又一心想得到更好的。人们总是原谅她太伤人的俏皮话,正如路易十四时代人们原谅柯尼埃尔夫人的谈吐一样①。她做的许多事情都得到宽恕:有些女人的确是舆论的宠儿。

  ①柯尼埃尔夫人(1614—1694),路易十四时代的贵妇,以其锋利的讽刺和如珠的妙语闻名。

  至于德·菲什塔米奈太太,读者很快就会看到,她与这事有关,她对事对人都无法提出丝毫非难。她只在行动上反驳别人,却从不发表任何言论。

  每个人都有权这样想:这个对话人准是卡罗琳娜,当然不是前几年那个傻乎乎的卡罗琳娜,而是已变成三十岁的女人的卡罗琳娜。

  “这样,您就会生孩子,如果上帝愿意如此……”

  “太太,”我对她说,“还是别把上帝扯进去吧,除非这个字是一种暗示……”

  “您真放肆,”她对我说,“别人从来不打断女人说话……”

  “那是在这女人谈到孩子时,这我知道;不过,太太,不应该愚弄无知的年轻姑娘。小姐即将结婚,如果她依靠这位至高无上的上帝的干预,她势必被引入错误的深渊。我们不应该欺骗青年,小姐已经不是听人说‘兄弟是在白菜底下捡来的’那样的年龄了。”

  “您想让我说傻话,”她微笑着说,同时露出她那无与伦比的美丽牙齿。“我没有足够的能耐和您斗,我只请您让我继续和约瑟芬说话。我刚才和你说什么来着?”

  “说如果我结婚,我会生孩子,”年轻姑娘说。

  “好,我不想把事情说得漆黑一团,但养一个孩子掉你一颗牙齿,这是极可能的。我就为每个孩子掉了一颗牙齿。”

  “幸好,”我对她说,“您这点烦恼实在太微不足道了,简直是无足轻重的小意思(掉的牙齿都不是门牙)。请注意,小姐,这种烦恼并不都是千篇一律的,它取决于牙齿的状态和位置。如果您的孩子促使您掉一个痛牙,一个坏牙,一个龋齿,多一个孩子少一个坏牙倒是您的福气。我们还是别把幸福和烦恼混为一谈吧。哦!如果您失掉了一个美丽的小铲儿①……何况世上也还有不止一个女人愿意用最漂亮的门牙去换一个胖小子呢?”

  ①小铲儿系门牙的俗称。

  “好吧,”她说着说着便兴奋起来,“可怜的孩子,哪怕有使你幻想破灭的危险,我也要对你说说这种烦恼,极大的烦恼!哦!太残酷了!先生打发我们回到女人装饰的话题,我出不来了……”

  我做手势表示抗议。

  “我当时结婚已将近两年了,”她继续说,“我爱我的丈夫,我纠正了自己的错误;为他的幸福,也为我的幸福,我改变了行事的方式。我可以自豪地说,我的家庭算得上巴黎最幸福的小家庭之一了。总之,亲爱的,我当时挚爱这个没心没肝的人,我眼里除了他,世上什么也不存在。我丈夫曾不止一次对我说:‘小家伙,青年人不大知道该如何穿着,你母亲喜欢让你穿得怪模怪样,她有她的道理。你如果相信我,你就学学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吧,她的趣味够高雅的。’我真是慈悲上帝的傻好人,我竟没有听出他的话里有鬼。一天,刚从晚会回来,他就对我说:‘你看德·菲什塔米奈太太是如何穿着打扮的?’‘看见了,还不错。’我在心里却对自己说:‘他老对我讲德·菲什塔米奈太太,我得和她打扮得一模一样。’我已经注意了她用的布料,她裙衫的式样和小装饰的搭配。我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忙东忙西,走来走去,为了找到同样的布料,把家翻了个底朝天。我把给她做衣服的裁缝叫来,对她说:‘您就是替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做衣服的人?’‘是的,太太。’‘好吧,我也雇您当我的裁缝,不过得有个条件。您看,我已经找到了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做裙衫那种布料,我要您替我做一件和她一模一样的。’我应该承认,尽管我已看见了那女裁缝狡猾的微笑,我开始却并不在意,那是事后我才弄明白的。‘一模一样到真假不分的地步,’我又对她说。

  “哦!”我的对话人停了一下,随后望着我继续说,“您教我们要象呆在蜘蛛网中间的蜘蛛一样,什么都看见了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事事都得找出其精义,还得仔细琢磨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手势以及他们的眼色!您说:女人是相当刁的!您还应该说:男人是相当虚伪的!”

  “要想酷似德·菲什塔米奈太太需要什么样的细心,手段和措施呀!……总而言之,这就是我们必须进行的战役,小家伙。”她说着朝约瑟芬小姐转过身来。“我当时没能弄到一条绣花的围脖,那简直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东西!后来我总算发现这玩意儿是专门定做的。我好不容易把女工找了来,我要她为我做一条德·菲什塔米奈太太那样的围脖。一样小东西!却花了一百五十法郎。是一位先生定做了送给德·菲什塔米奈太太的。我的积蓄就这样花光了。我们这些巴黎女人总是一无例外地让装饰品紧紧牵着鼻子走。男人们呢,尽管年金收入十万利勿尔,而且每个冬天玩惠斯特牌都得输掉一万法郎,却没有一个不认为他的妻子太爱花钱,没有一个不害怕妻子讲究衣着打扮!我花的是自己的积蓄,认了!我当时对自己说。作一个热爱丈夫的女人,我私下里还有些傲气呢:我不想对他说起围脖的事,我想让他感到意外,瞧我多么愚蠢!哦,你们是怎样剥夺了我们圣洁的无知的呀!”

  这句话是冲着我说的,可我并没有剥夺这位太太任何东西,既没有夺去她的牙齿,也没有抢走一个女人可能被抢走的任何有名或无名的东西。

  “哦!有必要对你说清楚,亲爱的,我丈夫把我带去见了德·菲什塔米奈太太,此后,我甚至常去她家吃晚饭。我听见这个女人对我丈夫说:‘您妻子满不错的!”她对我说话时的语气倒象她是我的保护人,这使我感到痛苦。我丈夫希望我象这女人那样有头脑,象她那样在社交场中压倒别人。总而言之,这个巾帼之凤是我的楷模,我效法她,我痛苦万分地尽量做到不再是我自己……啊!这可是一首只有我们这些女人才能理解的诗呀!我得胜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我的心高兴得禁不住乱跳,简直象个孩子!二十二岁的人正是这个样子。我丈夫就要来接我去杜伊勒里宫散步了,他来了,我高高兴兴地瞧着他,他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好吧,到今天我可以承认了,那简直是一次可怕的失败……不,我不想说下去了,这位先生会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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