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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听起来真有趣。”我说道。我能够听出自己在说有趣这个词时那种嘲讽的口气。我需要用某种方式告诉眼前的这位亚历克斯·托马斯,劳拉只有十四岁,但我无法想出一种不让她生气的方式。

  亚历克斯·托马斯从衬衣口袋中掏出一盒香烟——我记得是“克雷文”牌。他轻弹烟盒,为自己抽取一支烟。令我有些吃惊的是,他抽的是成烟——这与他穿的衬衣是不相称的。成盒的香烟是一种奢侈品;厂里的工人是自己卷烟草来抽,有些人只用一只手卷。

  “谢谢你,请给我来一支。”我说道。我从前只是在背地里抽过几支,那是从钢琴上的那只银盒子里偷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提出的这个要求,然后他就把烟盒递给了我。他用火柴在拇指上划着了火,递过来让我点烟。

  “你不该这样,”劳拉说,“你会烧着自己的。”

  埃尔伍德·默里出现在我们面前,又恢复了先前那一副正直、欢快的神情。他衬衣的前襟依然湿乎乎的,上面有一摊淡红的印迹,这是刚才那两个女人用湿手帕为他擦拭血迹后留下的;他的两只鼻孔里满是暗红的淤血。

  “你好,默里先生,”劳拉说,“你没事吧?”

  “有些小伙子昏了头。”埃尔伍德·默里说道,仿佛是在羞答答地告诉大家他赢了某个大奖。“好玩极了。可以吗?”说着,他用他那架闪光照相机为我们拍了一张照。他在为报纸拍摄照片之前总是先问“可以吗”,但从来不等回答就拍了。亚历克斯·托马斯举起了一只手,似乎在回避。

  “这两位可爱的女士我当然认识,”埃尔伍德·默里对他说道,“那你的尊姓大名呢?”

  瑞妮突然出现了。她头上的帽子歪了,满脸通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们的父亲一直在到处找你们。”她说。

  我知道这是假话。然而,我和劳拉不得不从树荫下站起来,放下裙子,跟着她走,就像是被赶回家的小鸭子一般。

  亚历克斯·托马斯与我们挥手道别。他的挥手带有讥讽的意味,至少我这么认为。

  “你们难道不知好歹吗?”瑞妮说道,“同一个鬼知道什么人一起倒在草地上。看在老天的份上,艾丽丝,把香烟扔掉,你又不是流浪汉。如果你父亲看到你这个样子怎么办?”

  “父亲自己抽起烟来就像个烟囱。”我用我所希望的一种无礼的口气说。

  “这是两码事。”瑞妮说道。

  “那位是托马斯先生,”劳拉说,“亚历克斯·托马斯先生。他是神学院的学生。或者说,他不久以前是。”她认真地补充道。“他失去了他的信仰。他的良知不让他再继续读下去了。”

  亚历克斯·托马斯的良知显然对劳拉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对瑞妮丝毫不起作用。“那么,他现在干什么工作?”她说,“他多少有些可疑,我要是瞎说就不叫瑞妮。他看上去并不老实。”

  “他怎么了?”我问瑞妮。我虽说不喜欢他,但这样评判他肯定是不公平的。

  “他很可能就是这种人,”瑞妮说道,“你们在草地上打滚,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对我说教要比对劳拉更多一点。“幸亏你把裙子束了进去。”瑞妮说,一个女孩子与男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两膝盖间的距离不能超过一枚硬币的宽度。她总担心人们——男人们——会看到我们的腿,膝盖以上的大腿。如果有哪个女人将腿露了出来,她就会说:大幕拉开了,表演什么呀?或者说:张贴一个广告吧。或者说得更毒一点:她是自找的,她会惹祸上身。还有最坏的说法:她就等着出事吧。

  “我们没有打滚,”劳拉说,“这里并没有山呀。”

  “打滚没打滚,你明白我的意思。”瑞妮说道。

  “我们没干什么,”我说,“我们只是在交谈。”

  “问题不在这里,”瑞妮说道,“问题是人们可以看到你们。”

  “下回我们什么事也不做,就躲到灌木丛里去好了。”我说。

  “他究竟是什么人?”瑞妮问道。她往往避开我的话锋,因为现在她已无法对付我的挑战了。他是什么人也就是问他的父母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孤儿,”劳拉说,“他是从孤儿院被领养的。一位长老会牧师和他夫人领养了他。”她似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从亚历克斯·托马斯的嘴里掏出了这个情况。这是她的技巧之一,如果能这么说的话——她会不断地提问,提那种我们一向认为是不礼貌的个人问题,直到双方感到大窘或生气,她才会罢休。

  “一个孤儿!”瑞妮说,“那还说不定是什么人呢!”

  “孤儿怎么了?”我问道。我知道在瑞妮的心目中这些孤儿的问题出在哪里: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因此他们即使没有完全堕落,也是不可靠的。生在沟里,瑞妮会说。生在沟里,被丢弃在别人的家门口。

  “不可以相信他们,”瑞妮说道,“他们悄悄地混进来。他们一向无法无天。”

  “反正,”劳拉说,“我已邀请他参加我们的宴会了。”

  “我可真服了你了。”瑞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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