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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维林格牧师的女管家见到他时不满意地点了下头。如果她要笑的话,那张脸会像蛋壳一样裂开。一定有个丑陋学校,像她这样的女人是在那儿受的训练。她把他带到图书室,那里已生了火,两杯不知名的加香料的果汁已准备好。其实,他此时最想喝的就是好的威士忌烈酒,可是与绝对禁酒的卫理公会教士在一起,是不能指望喝威士忌的。

  维林格牧师已经站在他那些皮面书丛中了。他走上前来欢迎西蒙。他们坐下,品尝着饮料。杯子里装的饮料味道很像水草,带有木莓甲虫的味儿。“它有使血液纯净的作用,这是我的管家自己根据很老的配方做的。”维林格牧师说。一定非常老,西蒙心想,他马上想起巫婆。

  “我们共同的项目有什么进展?”维林格问。

  西蒙猜到他要问这个问题。可是,他回答起来还是有些结巴。“我在异常谨慎地向前进展,”他说,“目前确实有几条线索值得追踪。我首先要建立信任的基础,我想这点我已做到。然后,我就引导她谈她的家庭历史。我们的研究对象似乎能很生动地记起到金尼尔先生家之前的情况,而且很多细节也没忘,这说明并不是她的总体记忆有问题。我已知道她到这个国家时一路上的情况,以及她第一年到人家里做女仆的情况。这一段里除去一件事外,没什么让人不愉快的。”

  “那是什么事呢?”维林格抬起他那稀落的眉毛问。

  “你是否与多伦多一个姓帕金森的家庭熟悉?”

  “我好像记得他们,”维林格说,“我年轻时听说过他们。我记得他是个市政议员。但他几年前去世了;他的遗孀,我认为,回自己国家去了。她像你一样是个美国人,她觉得这里的冬天太冷。”

  “这太不幸了,”西蒙说,“我本来希望能跟他们谈谈,证实一些假定的事实。格蕾丝第一次受雇做仆人就在这家。她曾有个朋友也在那家做女仆,名叫玛丽·惠特尼。这个名字,你也许记得,是她与她的——,与麦克德莫特一起逃往美国时用的假名。那个年轻的女人死了,我应该说突然死了。当我们的研究对象在房间里守着她亲爱的朋友的尸首时,她认为自己听到死去的朋友跟她说话。这当然是听觉上的幻觉。”

  “这种情况并不鲜见,”维林格说,“我本人也多次守灵。特别是容易伤感的、迷信的人认为如果没听见死者说话是不名誉的。如果听到天使合唱的声音,那就更好。”他的声调很冷漠,可能甚至有点在挖苦。

  西蒙感到有点吃惊:牧师的职责应该是鼓励虔诚的想象。“幻觉产生之后,”他接着说,“她又晕倒,发歇斯底里,但这像是与梦游症同时发生的,然后她便长时间地沉睡,在此之后便出现记忆缺失。”

  “噢,”维林格向前欠着身子说,“这么说她有过记忆缺失的病史!”

  “我们不能急于下结论,”西蒙谨慎地说,“目前她本人是唯一能向我提供情况的人。”他讲到这里停下来;他不想让人看上去不老练。“在我提出专业性的意见之前,如果能与案发时认识格蕾丝的人,以及在她监禁的最初几年里在教养所和疯人院亲眼见过她当时的举止行为的人谈谈,将会非常有用。”

  “我本人当时不在,”维林格牧师说。

  “我读过穆迪夫人写的那段,”西蒙说。“她写的很多情况我都很感兴趣。据她说,肯尼思·麦肯齐律师在格蕾丝入狱后六七年时到教养所去看过她。格蕾丝告诉他南希·蒙哥马利的魂缠住她不放——她那两只充满血丝的、燃烧着的眼睛不管她走到哪儿都跟着她,竟然出现在她的膝上和汤盘里。穆迪夫人在疯人院亲眼看见格蕾丝(我想是在狂暴性病人的病房里),并描述了一个口说胡话的疯女人像幽灵似的尖叫,像被烧焦的猴子似的乱窜。当然,在写这些时她还不知道在那之后不到一年格蕾丝就会因为神经基本(如果不能说完全)恢复正常而被送回教养所了。”

  “人不一定非要全面恢复才出疯人院。”维林格像铰链发出杂音似的短促地笑了一声说。

  “我想去拜访穆迪夫人,”西蒙说。“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不知道如何在不对她所写的内容的真实性提出质疑的情况下向她提问题。”

  “真实性?”维林格不以为然地说,听起来一点也不感到吃惊。

  “她书中有些地方毫无疑问与事实有出入,”西蒙说,“比如,穆迪夫人不知道里奇蒙山在哪儿,她用的人名和日期都不准确,她把这出悲剧里的好几个演员的名字都叫错了。她还给金尼尔先生加了个军衔,可他根本就没有军衔。”

  “可能是死后追加的奖章。”维林格自言自语地说。

  西蒙微笑着说:“还有,她的书里写着两个罪犯把南希·蒙哥马利的尸体砍成四块,藏在澡盆下面,事实肯定不是如此。如真是这样,报纸上是绝不会漏掉这样耸人听闻的细节的。恐怕那女人自己没分过尸,也不知道分尸有多难。简言之,由于这些漏洞,使人也怀疑其他细节。比如,她把杀人动机归结为格蕾丝对南希的极度嫉妒,嫉妒她独自占有金尼尔先生,外加麦克德莫特的色欲,因为格蕾丝许诺在他尽了屠夫的职责后便会以情报答。”

  “这是当时很流行的说法。”

  “毫无疑问,”西蒙说,“公众总是更喜欢带有色情内容的情节剧,而不只是小偷小摸的故事。但你可以发现人们也可以对充满血丝的眼睛的说法持保留意见。”

  “穆迪夫人已公开声明,”维林格牧师说,“她很喜欢狄更斯,特别喜欢《雾都孤儿》。我似乎记得那本书里也有一双类似的眼睛,那眼睛也是一个叫南希的死女人的。我该怎么说呢?穆迪夫人容易受外界的影响。如果你是沃尔特·司各特爵士迷,也许你想读读穆迪夫人的诗《疯子》。她的诗具备司各特的诗的全部特征——峭壁,月亮,波浪滔天的大海,被人出卖的少女唱着发狂的歌,身上穿着对健康有害的湿衣服。据我回想,她那滴着海水的头发上挂着植物标本。我想最后她从作者周到地为她提供的峭壁上跳了下去。让我把这诗背给你听——”他闭上眼睛,用右手打着拍子,吟诵起来:

  风吹动她的衣衫,四月的暴雨珠如此鲁莽
  珠宝似的挂在野花缠绕的深色秀发上;
  她的胸脯袒露给子夜里冷酷的风暴,
  那风暴无情地鞭笞着她的肌体虚弱而瘦小;
  一双黑眼烁烁闪亮,可惜理智不清,
  向我投来一瞥犹如鬼魅亡灵,
  她对着嘶哑的汹涌波涛高声唱歌,
  像悲哀的挽歌震荡在我的耳膜。

  那负心人把她遗弃给耻辱与疯狂,
  将她的荣誉和名声无情扫荡——
  他当时可曾想到这颗破碎的心,
  海誓山盟成灰烬,痛苦宽无垠?
  还有那夺去母亲的平静与理智的婴儿
  现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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