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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他睁开眼睛。“是啊,在何方?”他说。

  “你真让我惊讶,”西蒙说。“你一定有超人的记忆。”

  “很不幸,在记某种诗句时,我的记忆是很好,这是赞美诗唱多了的缘故,”维林格牧师说,“所以上帝自己决定把《圣经》的很多部分写成诗体,这表明他对这一形式的赞同,只是实际生活中不很常用。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挑剔穆迪夫人的道德观。但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了。穆迪夫人是个有文学色彩的女人。像所有这样的女人,或者说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她喜欢——”

  “添枝加叶,”西蒙说。

  “正是这样,”维林格牧师说,“当然,我这里说的所有话都应绝对保密。穆迪夫妇尽管在大造反期间是保守派,可是他们打那以后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现已变成坚定的改革派。但是,他们为此受了很多苦,因为有些不怀好意的人用法律诉讼等手段折磨他们。我不想说这位女士的坏话,不过我不赞成你去拜访她。顺便说一句,据我所知她现在笃信招魂术。”

  “是么?”西蒙说。

  “我是这样听说的。她很长一段时间是个怀疑论者,是她先生先信的。毫无疑问,他晚上出去听鬼魂吹喇叭,与歌德和莎士比亚的灵魂交谈时,她一人在家太闷了。”

  “这么说你对招魂术并不赞同。”

  “在我这个教派里,凡是涉猎这些(在我看来)邪恶的说教的教士都已被驱逐出去,”维林格牧师说,“应该承认我们委员会的一些成员不但参加了,而且还笃信招魂术。但是,我不得不对他们有耐心,让这阵疯狂自己过去,等他们自己恢复理智。就像纳撒尼尔·霍桑先生所说,招魂术是骗人的;要不是骗人的,反倒更糟了。那些让桌子翻跟头或搞其他名堂的灵魂一定是没能进永恒世界的;他们正在像精神上的灰尘一样把我们的生活弄脏。他们不可能心怀好意,所以与他们交谈得越少越好。”

  ①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美国作家。

  “霍桑?”西蒙说。他对一个教士读霍桑的作品感到吃惊,因为霍桑被指控为肉欲主义者,特别是在《红字》出版之后,被指控为道德不严谨。

  “牧师一定要了解自己教区的教民的情况。要弄清格蕾丝·马克斯过去的行为,你最好去找肯尼思·麦肯齐先生。他在审判时为她辩护过,而且,据我所知,他头脑很清醒。他现在是多伦多一个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已在专业上有了很大进展。我可写封介绍信给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谢谢你。”西蒙说。

  “我非常高兴能在女士们到来之前跟你单独谈谈。但我听见她们现在来了。”

  “女士们?”西蒙说。

  “狱长夫人和两个女儿今晚赏脸光临,”维林格牧师说,“狱长本人不幸正因公务出差在外。我没告诉你她们要来?”他苍白的面颊上出现了两块红晕。“我们一起去欢迎她们,好不好?”

  *

  只有一个女儿来了。她妈妈说,玛丽安因感冒卧床不起。西蒙马上警觉起来:他很熟悉这样的伎俩,他了解母亲们的小计谋,狱长夫人想给莉迪亚一个单独向他进攻的机会,不想要玛丽安在一旁干扰。也许他应该立即公布自己的微薄收入,好先堵上她的嘴。但是莉迪亚是盘甜食,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剥夺自己这样一个具有美感的享受。只要不发公告,就不会有任何害处,况且他很喜欢莉迪亚用那双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

  已正式换了季:莉迪亚正是春花盛开。多层淡花的花褶边在她全身发芽,并像透明的翅膀从肩膀上招着手。西蒙一边吃着鱼——鱼烧过头了;在这个大陆上没人知道如何做鱼——一边欣赏着莉迪亚喉部的雪白轮廓,以及隐约可见的胸脯。好像她是用掼奶油塑造成的。盘子里装的应该是她,而不是鱼。他听人传说巴黎一位名妓就曾这样出现在宴会上,当然是一丝不挂。他一个劲儿地设想给莉迪亚脱去衣服,而后再打扮:她应戴上花环,象牙色的,淡粉色的,或许边上弄一圈温室培植出的葡萄和桃子。

  她那眼球凸出的母亲依旧打扮得齐整无瑕。她一边用手指摸着脖子上的黑珠子,一边单刀直入地谈起当晚的正事。星期二的小组急切地希望乔丹医生去给她们讲话。不要很正式,只是朋友间认真的交谈。她希望她能假定乔丹医生也对那个题目感兴趣。可能他还能谈谈废奴问题?她们大家对此都很关心。

  西蒙说他对废奴不是专家。其实,因为他前几年都在欧洲,对这类情况不很了解。如果是这样,维林格牧师提议说,也许乔丹医生可以跟她们谈谈关于精神病和精神失常的最新的理论?这也会很受小组欢迎,因为对公共疯人院的改革是他们的长期规划之一。

  “杜邦医生说他会特别感兴趣,”狱长夫人说,“杰罗姆·杜邦医生,你已见过他。他对很多……东西都有兴趣。”

  “噢,我会发现那个题目很迷人,”莉迪亚说,眼睛在又长又黑的睫毛下瞅着西蒙,“我希望你能答应!”她今天晚上还没说什么话,不过她也没机会多说,除非是在维林格牧师要再给她鱼时说不要了。“我一直想知道发疯是怎么回事,可格蕾丝不愿告诉我。”

  西蒙设想自己和莉迪亚坐在灰暗的角落里,前面有厚厚的紫红色锦缎做的帷幕挡着。如果他用胳膊搂着她的腰——轻轻地,不会让她吓一跳——她会不会叹气?她会不会顺从,还是会把他推开?或是先顺从,再推开他?

  回到住处,他拿出放在大橱里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雪利酒。他一晚上什么也没喝(维林格晚饭席间喝的是水),可他就像是喝了酒似的头脑发晕。他干吗要同意给那可恶的星期二小组讲话?她们是他的什么人?他又是她们的什么人?她们一点经验也没有,跟她们说什么才能让她们懂呢?是因为莉迪亚,是因为她对他的崇拜和请求。他感到自己遭到一簇开花的灌木的伏击。

  *

  他太累了,不能像往常那样熬夜、读书、工作。他一上床,立刻就睡着了。然后他做梦了,很令人不安的梦。他在一个有栅栏的院子里,洗好的衣服挂在绳子上飘动着。别的什么人也没有,这就给他一种暗自愉快的刺激。床单和亚麻织品在风里飘动,好像罩在无形的大臀部上,像是活着似的。他看着看着——他一定是个小男孩,因为他太矮,要抬起头来看——一条围巾或是一条薄纱做的面纱被从绳子上吹下,很优美地像水里的油漆,或像条长绷带一样在空中飘浮着展开。他跑着去抓住它,跑出了院子,跑上大路——他当时在农村——跑进田野,跑进一个果园。那布被缠在挂满了绿苹果的小树的树枝上。他把它拽下来,那围巾掉下来,盖在他的脸上。他才知道那不是布,而是头发,一个隐身女人的芬芳的长发,缠在他的脖子上。他挣扎着,但被紧紧地缠住了;简直不能呼吸。那感觉既使人痛苦,又几乎让人不可忍受地激发性欲。他猛然一抖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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