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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18

  今天乔丹医生看上去比平常思想不集中,好像有什么心事;他似乎不知怎样开始谈话。在他没完全镇静下来之前,我就做我的针线活。然后他说,你是不是在缝一条新被子,格蕾丝?

  我说,是的,先生,是给莉迪亚小姐缝的“潘多拉的盒子”。

  这句话让他变得好为人师起来,我知道他要教我些什么了。绅士们都好为人师,金尼尔先生也像这样。他说,你知道潘多拉是谁吗,格蕾丝?

  我说,知道。她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希腊人。她打开了一个不许她打开的盒子,很多种疾病,还有战争和其他人类的罪恶都从盒子里出来。我是很久以前在帕金森夫人家知道这个故事的。玛丽·惠特尼不喜欢这个故事。她说如果他们不想让人打开那盒子,干吗把它随便放呢?

  他见我知道这故事,感到很吃惊,就问,但你是不是知道那盒子最底下还留着什么?

  知道,先生,我说,是希望。你可以拿这个开玩笑说,只要刮桶底就有希望,就像有些人到最后绝望了才结婚似的。要么,你可以说这也是个希望箱。不管怎么说,这只是个寓言。不过,这倒是个漂亮的被子图案。

  是啊,我猜想我们时不时总是需要一点希望,他说。

  我刚想说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希望地过日子了,可我忍住了没说。然后,我说你今天看上去不像以往,先生,我希望你没生病吧。

  他嘴角高低不平地微笑着说,他没病,只是脑子里事很多。但是,只要我能继续谈自己的身世,就对他有帮助,因为那样会使他忘记烦恼,但他没说他的烦恼是什么。

  所以我就接着说。

  *

  现在,先生,我说,我要告诉你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在这段里我要谈到玛丽·惠特尼。然后,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在需要时借用她的名字,因为她绝不会在朋友需要时拒绝帮忙的。我希望在必要时我也能帮上她的忙。

  我的新雇主的房子很大,据说是多伦多最好的房子之一。它在湖滨街,面对安大略湖,那里还有很多大房子。房子正面有装有白柱子的半圆形门廊。餐厅和客厅都是椭圆形的,尽管有过堂风,但看上去很气派。图书室像舞厅那么大,里面的书架快碰到天花板了,上面装满了皮封面的书,那书里的字是你一辈子也读不完的。卧室里有很高的带华盖床架的床,上面挂有帘帷,并有夏天防苍蝇的帐子。还有带镜子的梳妆台、红木的小衣柜和一整套五斗橱。他们信英国国教,当时所有上层人物和想当上层人物的人都信国教,因为那是法定的。

  这个家有市政议员帕金森先生,我们很少见到他,因为他忙于生意和政治。他的样子像个苹果插上两个棍子做腿。他身上挂着那么多金表链、金徽章、金鼻烟盒和其他小饰物,如把他化了你可从他身上打出五根项链,外加相配的耳环。然后就是帕金森夫人。她的仪表威严,穿不穿紧身胸衣身材完全不一样。但如果用胸衣紧紧地束缚好,她的胸部会像个架子似的挺出,上面可放上一个茶盘,走起来一滴茶都洒不出。她从美国来。据她说,在没为帕金森先生所倾倒之前,她是个富有的寡妇。把她弄倒一定不容易。玛丽·惠特尼说帕金森先生把她弄倒之后还活着真是奇迹。

  ①此处玛丽·惠特尼在用原文中“sweep someone off his feet”(为某人倾倒;把某人撞倒)的双关意思说俏皮话。

  她有两个成年的儿子,在美国上大学。她还有条长毛垂耳狗,名叫贝弗丽娜,我把它当作家庭成员是因为他们是这样待它的。我一般说来喜欢动物,但要喜欢这狗可不容易。

  再就是仆人了。有很多仆人,我在那儿时有人走有人来,所以我就不都提了。帕金森夫人有个贴身女仆,她自己说是法国人,不过我们都怀疑。她不跟其他人来往。还有女管家霍尼夫人,她住在一楼后面一间相当大的房间里,男管家住在那儿的另一个大房间里。厨师和洗衣女仆住在厨房旁边的房间里。园丁和马夫住在外屋,两个厨房女帮工也住在那儿。外屋在马厩旁边,里面有马和三头奶牛,有时我去帮着挤奶。

  我被安置在顶楼,即后楼梯的顶头,和玛丽·惠特尼睡一张床,玛丽在洗衣房帮忙。我们的房间不大,因为离房顶太近,而且没有壁炉或炉子,夏天热冬天冷。房间里有张床,床上有个装满草的床垫;一个小柜子;一个普通的脸盆架上面有个有小豁口的脸盆;还有一个尿盆;有个直的靠背椅,涂着淡绿色的漆,晚上我们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上面。过道对面住的是艾格尼丝和埃菲,她俩都是卧室的女仆。艾格尼丝信宗教,但心地善良,爱帮助人。她年轻时因试着用一种药方想把牙齿上的黄垢去掉,却把牙上的白色也去掉了,这很可能是她很少笑的原因;即使笑,她也总注意把嘴闭着。玛丽·惠特尼说她常祈祷是因为她想请求上帝让她重新有白牙齿,但到目前为止没见效果。埃菲在她的男朋友因三年前参加大造反而被运到澳大利亚后变得很忧郁。她收到一封信说他死在那儿了,她曾用围裙带上吊自杀,但带子断了,有人发现她在地板上,有些喘不过气来,而且精神失常了,不得不把她送走。

  ①指1837年由脾气暴躁的民主领袖威廉·莱昂·麦肯齐领导的公开造反,后被英国政府的正规军和民兵所镇压。

  我一点不知道大造反的事,因为我当时不在这个国家,所以玛丽·惠特尼告诉了我。那是造贵族,也就是那些掌管一切、占有钱和土地的那些人的反,造反的领导人是威廉·莱昂·麦肯齐。他是个激进分子,造反失败后,他穿着女人的衣服在冰天雪地中逃过安大略湖,逃到美国。在逃亡途中有很多次他都可能被出卖,可没人出卖他,因为他是个好人,总是为普通农民说话。可是,很多激进派人士都被捕了,被运走或被吊死,并丧失了自己的财产。要么,就向南边逃。留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是保守党,或者他们自称是保守党人。所以除了朋友之间,最好不要谈政治。

  我说我根本不懂政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谈政治。我问玛丽她是不是激进派人士。她叫我不要告诉帕金森家里的人,因为她没告诉他们实情。她的父亲就是因为参加激进党而丢了农场的。打那以后,他花了很大的劲才洗清自己;他们把他在与熊和其他野兽搏斗的情况下亲手造的圆木房烧了。后来,他因冬天躲在树林里染上了病而死去;她母亲因悲伤而死。但是到了适当的时候,他们的仇是一定要报的。玛丽说这话时神态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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