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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我很高兴能跟玛丽·惠特尼在一起,我立刻喜欢上了她。除了我,她是最年轻的女仆。她今年十六岁,是个漂亮、快活的女孩子。她身材很好,深色头发,闪亮的黑眼睛,玫瑰色的脸颊上长着一对酒窝。她身上的气味像肉豆蔻或天竺花。她向我了解我的身世,我同她讲了一路上船上的情况,母亲死了,被埋在冰山下的海底。玛丽说这很让人伤心。然后我向她谈起我父亲,当然没告诉她最糟糕的那部分,因为说家长的坏话是不对的。我告诉她,我怕父亲想要我的全部工钱。她说我不该把钱给他,因为不是他挣的,而且他拿了钱对我弟弟妹妹都没好处,他会都自己用了,很可能买酒喝。我说我怕他,可她说在这儿他不敢拿我怎么样。如果他想整我,她会告诉马厩里的吉姆,他个子很大,有很多朋友。所以,我就放心多了。

  玛丽说我虽然很年轻,像鸡蛋一样无知,但是我却像新的一分钱币一样发亮,充满灵气。无知和愚蠢之间的区别是无知的人可以学。她说,我看上去是个能做好自己分内活儿的能干人,我们会很合得来。她已在另外两家做过。她说如果要在外帮工,帕金森家是不错的,因为他们吃饭不限量。她这话说得很对,因为我很快就长胖长高了。加拿大的食品的确比大洋那边来得容易,而且种类也更多。就连仆人也天天吃肉,哪怕只是咸肉或熏肉,还有面粉和玉米做的好面包。东家自己就养了三头奶牛,还有自己的厨房菜园,果树,草莓,黑加仑,葡萄及花卉的苗圃。

  玛丽·惠特尼是个爱玩爱笑的女孩子。当只有我们俩在一起时,她说话很调皮,很大胆。但对年纪大的、地位高的人却很尊敬、顺从。因为这点,加上她干活利索,大家都喜欢她。但在他们的背后,她开他们的玩笑,模仿他们的脸、走路和做事的姿态。她嘴里说出的话常常让我听了感到吃惊,因为很多话都很粗鲁。这倒不是因为我过去没听过这样的语言;相反,在家里父亲喝醉酒时,到这儿来的船上,以及在海港靠近酒店和客栈的地方,这样的语言我听得太多了。我吃惊是因为这些话出自一个这么年轻、漂亮,这么干净、整洁的女孩之口。但我很快就习惯了,心想这是因为她是个生长在加拿大的孩子,对人的等级不够尊重。有时我会对她的行为感到吃惊,她会说我很快就会像艾格尼丝那样唱赞美歌了,然后她会把嘴巴往下撇,做出闷闷不乐的样子,把脸弄得像老姑娘的屁股一样走来走去。我会叫她不要那样做,我们就会都大笑起来。

  但是,她对有人很富而有人很穷感到生气,她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神的意志。她坚持说她奶奶是红印第安人,所以她的头发这么黑。她说只要有机会,她就会跑到林子里去,手拿弓箭到处走,不必再把头发夹上或再穿紧身胸衣,并说我可以跟她一起去。然后我们就会开始计划怎样躲在森林里,伏击过路人,揭他们的头皮,这是她在书里读到过的。她说她想揭下奥尔德曼·帕金森夫人的头皮,只是感到有点不值得,因为她的头发不是自己的。在她的化妆室里有一束束的头发,而且她还看到那位法国女仆在刷一大堆那样的头发,她还以为是那只长毛垂耳狗呢。不过,这只是我们说说而已,不会真这样做的。

  *

  玛丽从一开始就保护我。她很快就猜出我没有自称的那么大,并向我发誓一定不告诉别人。然后她看了一下我的衣服,说大多数都小了,而且太破烂。还说单靠母亲的披肩是过不了冬的,风会像吹透筛子一样吹透那披肩。她将帮我弄到我需要的衣服,因为霍尼夫人已对她说过我看上去像个叫花子。要让我穿得像点样子,因为帕金森夫人要在邻里中维护自己的面子。但首先要像土豆那样给我刮层皮;我就这么脏。

  她说她要把霍尼夫人的坐浴浴盆借来。我听了很害怕,我从来没用过什么浴盆,况且我很怕霍尼夫人。但是玛丽说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况且,因为她带着很多钥匙,走起路来就像是一车旧铜壶,你总可以听见她来的声音。如果我再争执下去,玛丽就威胁要在外面给我洗澡,一丝不挂的,在后院水泵下洗。这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说我绝对不能这样做。她也说她当然不会那样做。但是,如果霍尼夫人听到这个建议,一定会同意的。

  她很快就回来了,说只要我们用后把浴盆洗刷干净,就可以用坐浴浴盆。我们把浴盆搬到洗衣房,用水泵打来水,放在炉子上去掉寒气,便倒进浴盆。我叫玛丽站在门口,背对着我,不让人进来,因为我从来没把衣服脱光过。不过出于谨慎,我没脱衬衣。水不很暖和,到我洗完时,冻得直抖。幸好是夏天,要不我就一定会得要命的感冒了。玛丽说我还必须洗头发。尽管洗头过频会耗尽体内的力气(因为她曾认识一个女孩因洗头过多渐渐消瘦,最后死去),但还是应该三四个月就洗一次头。她看看我的头,说至少我没有虱子。但如果有的话,我就需要往头上抹硫磺松脂。她头上抹过一次,像臭鸡蛋一样的味儿在她身上留了好几天。

  在我的睡衣晾干之前,玛丽借给我一件睡衣,因为她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洗了。她让我用一个床单裹住自己,走出洗衣房,走上后楼梯。她说我看上去很可笑,像个疯女人。

  *

  玛丽要霍尼夫人提前发我工钱,好买一条像样的裙子;我们第二天就请假进城去了。在我们离开前,霍尼夫人给我们布了次道。她说我们举止要稳重,办完事就回来,不要和陌生人搭话,特别是男人。我们说一定照她说的去做。

  但是,我们恐怕还是绕了远路。我看见围着栅栏的房子和花园,还有商店。跟我在贝尔法斯特很短时间里所见到的商店相比,这里的不够多,也不够大。然后玛丽问我是否想看看妓女住的那条街,我说我怕,但她说没有危险。我确实很好奇,想看看靠出卖肉体来谋生的女人,因为我想如果情况糟得不能再糟,到了要饿死的时候,我总还是有东西可卖的,所以我想看看她们是什么样子。我们来到伦巴德街,但因为是上午,没什么可看的。玛丽说那儿有好几个妓院,不过在外面看不出来。但里面却很华丽,有土耳其地毯、水晶大吊灯和平绒窗帘。妓女住在里面有自己的卧室女侍,有女仆为她们送早饭,擦地板,铺床,倒便盆。她们整天做的只是穿了衣服,再脱下,仰面躺着,这比在煤矿或纺织厂做工要容易得多。

  在这些房子里的是高级妓女,要价高得多,男人都是绅士,至少是付钱不错的顾客。但是低级妓女必须在外面走来走去,按小时租房间。她们中很多人得了病,二十岁就变老了,不得不在脸上涂上胭脂,好骗没钱的醉海员。虽然从远处看她们很高雅,头戴羽毛,身穿绸缎,但走近一看,便可发现她们的裙子又脏又不合身,因为她们身上的每根线都是租的。她们几乎没有买面包的钱,日子过得很凄惨。玛丽想不通她们怎么不跳湖自杀。她们中有人自杀,所以常有人发现尸体浮在港口。

  我不知道玛丽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笑着说如果我注意,会听到很多事,特别是在厨房里。她认识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就变坏了,过去她常在街上碰见她,但她不知道她以后怎么样了,恐怕没好结果。

  然后,我们去了皇帝街,来到一个干货店,里面廉价出卖散棉花,还卖丝绸、棉布、细平布、法兰绒、缎子、格子花呢,要什么有什么。但我们必须考虑价格和用场。最后我们买了一块有用的蓝白相间的格子花布,玛丽说她会帮我做。不过,到真做的时候,她看见我针线做得这么好,针脚缝得这么细很吃惊。她说我做用人太可惜了,应该开店做女裁缝。

  我们第二天从来卖货的小贩那儿买了做裙子用的线和纽扣。这小贩大家都认识,厨师非常喜欢他。他打开包,拿出货时,厨师就给他沏杯茶,切条蛋糕。他名叫杰里迈亚。他从车道来到后门时,身后跟着五六个破衣烂衫的顽童,像游行似的。其中有个孩子在用调羹敲着锅,所有的孩子都在唱:

  杰里迈亚,在吹火,
  呼,呼,呼;
  先轻轻一吹,
  然后大气直鼓!

  他们一路嚷着来到窗口。等他们来到后门,杰里迈亚给了他们一分钱去买东西,孩子们就跑开了。厨师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宁愿要他们跟着他,听他的指挥,而不愿让他们向他扔泥块和马粪。顽童们常常这样捉弄小贩,因为小贩不能放下货袋去追他们。但如果他真的放下货袋,这些小无赖就会马上把东西抢走。所以他选择了明智的做法,即雇用他们,那歌是他教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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