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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我跳起身去帮她接背上的孩子。天哪!一个婴儿!这正是我现在所需要的。我本能地把手伸向襁褓。我认为这位被戒指武装的女人完全能够自己把名牌箱子塞到衣帽架上去。那婴儿的面部有些擦伤,而且很不干净,几块软乎乎的饼干和果汁、残余的奶汁混在一起,粘在脸上。襁褓摸起来有些潮湿,各种怪味从里面冒出来,让我很自然地联想到另一个苏姗娜家里的耗子尿味。

  “您不下车吧?”漂亮女人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着,一边冒着衣服被坐皱的危险,重重地坐在了二等车厢里被磨损了的座位上。

  我抱着又湿又冷的婴儿,一筹莫展地站在一旁。

  “我到斯图加特。”我说。

  “噢,那太棒了。”穿薄荷绿色裙子的少妇说,“我急着抽支烟。”

  “您手上不是吗?”我说着,指了指那盒华丽牌金色小烟盒。

  “是的!”受烟瘾折磨的女人呻吟着,“但是已经没有了。”她用超长的涂成蓝色的指甲无奈地捏了捏烟盒。

  “那你就去搞烟吧,”我说,“我来看孩子。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看到有人帮忙,母亲再也忍不住烟瘾的折磨了。“她叫婕妮芙。”

  话音未落,她已经冲了出去。我听见她拽开隔壁分隔间的门去讨烟。但是她很不走运,隔壁房间不许抽烟。于是,她噼噼啪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火车重新启动。车身猛地一晃便开了起来,我们,婕妮芙和我跌靠到座位的靠背上。这个又湿又冷的孩子“温暖”了我的膝间,也软化了我的心。“嗳,婕妮芙,瞧你,怎么这副模样?”我感到一阵恶心。我伸直胳膊把她抱在眼前摇晃。每次想亲吻和爱抚她,总会产生一种理所当然的恐惧,害怕今天晚上我的作品朗读会将散发出耗子尿的骚味。这个沾满饼干屑的小怪物没有任何反抗。她在那又冷又湿的襁褓里,冷漠地从堆在她脸上的那些残余食物里向外看。

  “妈妈最后一次给你换尿布是什么时候?”我问。婕妮芙没有回答。她最多只有九到十个月。如果是我的维利,他早就对我又打又吼了。

  发型夸张的女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我的胳膊开始发麻。真见鬼,我正好在思念孩子,手上就抱了一个需要特别清洗的小养女。对儿子们的思念荡然无存了。乌拉!

  我毅然决定把孩子从襁褓、身上的连裤衫以及——啊,真吓人——破成碎片的尿布中解救出来。我取下了最后一块棉垫和塑料片,她的屁股活像一只狒狒的屁股。

  “嘿,你这个小坏蛋。”我嘀咕道,婕妮芙哭开了。我用指尖把换下的尿布扔到地上,然后用脚把它们推到座位的下面,以免被人不小心踩上。然后,我打开车窗,让迎面来的风吹着婕妮芙。如果凑巧有乘客路过过道,看见我们这副情形,他肯定会立刻拉紧急刹车的闸。

  新鲜空气令婕妮芙感到舒适。她不哭了。当她的身体差不多被风吹干时,我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座位上,然后一边用大腿挡着她,一边在尿布包里翻开了。这里有我想要的任何东西。甚至还有香烟。总共有四包,都是华丽牌的。还有一条连裤衫。这个染上了尼古丁瘾的漂亮妈妈为什么不给她的孩子换尿布呢?

  我小心地往婕妮芙的屁股上扑了粉。当我重新给她包上尿布时,这个小怪物的小脸痛苦地扭曲着。

  “别害怕,”我说,“我不会弄疼你的。”

  13

  我接着用指甲尖把婕妮芙湿漉漉的连裤衫换下,给她穿上干净的那条。

  我用油布把她的小嘴和小鼻子擦干净。好,现在她又像个婴儿了,原来她还挺秀气的。

  在等她母亲的这当儿,我们,我和婕妮芙聊了一会儿。

  “我家里有两个孩子,”我说,“他们叫弗兰茨和维利。”

  婕妮芙高兴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咿呀声。

  “你妈妈怎么了?”我问,“怎么还不来?”

  她不可能从火车里跳出去。但是,如果我到了斯图加特还是一个人抱着这婴儿坐在车厢里,我该怎么办?

  “弗兰茨和维利有一个保姆。”我说,“他们的屁股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脸上也从来没有饼干屑。也许你的妈妈也应该想这样的办法。她看起来并不缺钱。”

  这时候女士回来了。她嘴里衔着一支燃着的烟,手上还拿着三盒,牌子是“我喜欢抽烟”。她精疲力竭地倒在一张空座位上,狠狠地吸了一口那来自自由世界的烟。

  “这虽然不是我要的牌子,”这是她见到我们后的第一句话,“但是总比没有强。”

  “我给婕妮芙换了尿布。”我说。

  婕妮芙高兴地看着窗外,吮吸着自己的小指头。显然,她感到了无比的舒适。

  “整个火车上都没有自动售烟机。”婕妮芙的母亲说着,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车上的小卖部只有这种烟!”

  她极其不满地指着手上这根刚买的劣质烟。情急之下,魔鬼也会把苍蝇当烟抽。

  “你到哪儿下车?”我问,希望能引开她的找烟话题。

  “到汉堡,小家伙她爸那儿。”抽烟的漂亮女人答道,嘴里不停地在我们这个洒满阳光的无烟车厢里吐着烟圈。

  “您路过斯图加特吗?”我试探地问。

  “怎么?难道不对吗?”

  “这车是向南开的,”我说,“而汉堡是在北边。”

  “见鬼!”她忍不住骂了一句,站起身来。“那我们得下车了。”

  我告诉她,下一站是海德堡,她可以安下心来再抽一支烟。

  “噢,我现在也确实很需要烟。”她一边说,一边把扔在地面上的烟头踩灭,烟头正好挨着那块湿漉漉的尿布。接着,她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用颤抖的手指把香烟塞到嘴里,“我干了一夜活。”

  “干什么?”我脱口而出。我尽量不看车厢里那块“请勿吸烟”的牌子。

  “上班。”她点着烟,含糊地应了一句。“我是管自动游戏机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头的一端留下了紫色的口红印。

  我琢磨着,她不干这个又能干什么呢?

  “那婕妮芙呢?”

  “没问题。”她说,“婕妮芙特别好带,所以我一直带着她。以后,等她能走了,我就得想办法了。”

  我想,她不会急着教婕妮芙学走路的,因为现在无论到哪儿,她都可以把躺在襁褓里的婕妮芙随手一放完事。

  接着她又说,她得休息一阵子,所以她去找约翰,也就是小家伙的爸爸。他在汉堡工作,有一个女朋友,叫珞莉妲。她虽然才十六岁,但是该轮到他们带孩子了。她本人已经累垮了。

  我觉得也是,她看起来十分憔悴,瘦得皮包骨了。尽管她的皮肤已经晒成了棕黑色,但看起来仍然很苍白。这个经过精心包装的华丽外壳顷刻间肢解成了碎片。

  一个带着孩子工作的女人,处境和我一样。

  似是却如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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